这年轻人自然是贺石。
他冒雨骑了小半个时辰的马,浑身湿的透透的。
远远望见前方有个茶棚,便想着过来避避雨,顺带歇一歇,没想到一进茶棚,便看见了坐在人群中的旭珂。
乍然见到这个差一些杀掉自己的净门中人,贺石心中不免一惊,继而庆幸自己一早便戴上了面具,且身形与之前大不相同,不至于立马让人认出来。
他将视线自然地从旭珂身上移开,将茶棚内的所有人都看了一遍,然后用顾先生教的变声技巧,伪装出一个类似三师兄的声音同掌柜的说话,故意模糊了自己的年龄。
紧接着大大咧咧地侧面对着旭珂坐下,一边慢慢拧着衣衫上的水,一边不动声色地稍微朝他的方向转过些身子,用余光注意着动向。
旭珂身前还坐着一个女子,戴着顶与姐姐很像的锥帽,从身形看不出是谁,但很明显同他是一伙的。
掌柜的很快便将茶壶和茶碗端了上来。
贺石没有说话,自顾自倒了茶喝,边喝边转头看向茶棚外。
他出门时特意穿了身很不起眼的靛青色劲装,料子是普通的棉布,长发则以同色发带束起,身上再无半点装饰品。
再将那张过分出色的面孔遮住一半,看上去倒没有很惹人注意,所以茶棚内的其他人很快便将注意力从他身上移走了。
贺石听着周边慢慢响起的聊天声,嘴角微不可察地扬起一个弧度。
同桌的两个男子很快便再次放松下来,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地继续说着话。
“这雨下的,都半个时辰了,没一点停的迹象。”
“可不嘛,今春雨水多,这也正常。”
“要搁往年,那绝对是好年景,但是今年嘛……唉!”
“行啦,又没抽你去朔州送死,这么愁眉苦脸的做什么?”
“那也是我运气好,常年在外闯荡,我们村的人,青壮都让征走了,一眨眼就是两个多月,一点消息都没传回来,恐怕是都死光了。”
“唉,快别说了,依我看啊,朔州被攻下来是迟早的事,咱们还是尽快往南走,说不准能安全些。”
“……”
贺石默默听着两人的谈话,又听见其他桌聊着的话题,基本上都绕不开王朝和北戎的这一场大战,并且基本上都抱着悲观的态度。
这里的一半人,都是从洛州湖州一带往北的地界过来的,要前往较为安全的云州和青州躲避兵灾。
但在贺石看来,这只是寻求了一种暂时的安逸罢了,根本长远不了。
云州有楚氏,相邻的蜀州有化岭剑宫,目前只能说暂时算是比较安全。
但近半年来,西边一直与王朝保持良好外交关系的娑源突然开始异动频繁。
一旦娑源与北戎一样大举进攻王朝,首当其冲的,就是漠州与湖州,而与之相邻的蜀州、云州,即便有雄厚的江湖势力支撑,恐怕也落不得好,届时这些从北方逃来的人,也同样会被卷入战争。
至于青州,估计到时也会被东南方几个州的叛军侵占。
毕竟现在王朝还没有败亡的迹象呢,兵州就已经有小股的起义军蠢蠢欲动了。
只能说乱世之下,走到哪里都不安全啊……
贺石心中想着这段时间从楚峥那里听来的天下各地局势,耳边听着这群江湖底层人士对这场战争的悲观的看法,心情难免蒙上了一层阴郁。
如同这场大雨一样,冰冷潮湿,无孔不入。
“……小兄弟是哪里人?这是要去何处?”
贺石正在凝望着雨幕怔怔出神,冷不丁听见有人叫自己,顿了一下才回过神,压低声线道:“我是云州本地人士,是去洛州寻友的。”
同他搭话的那个男子羡慕地啧了一声,一张嘴就是浓重的岭州口音:“真羡慕你们这种当地人,不像我们,家都快让人搞没啦,只能背井离乡,出来寻个生路。”
贺石转头,故作好奇地问道:“北边现在打得这么厉害吗?我怎么听家中长辈说,王朝驻朔州的大将军是个能人,如今的边城还守得好好的呢?”
那中年男子冷哼一声:“能人?边城如今确实没丢,但那个劳什子唐将军是怎么守住的?还不是拿人命往里填啊!”
他旁边的另一位男子接话道:“一波一波的新兵征召过去,没练多长时间就往战场上扔,一场打下来,咱们十个人都换不了人家北戎一个!依我看啊,等这些青壮死完的时候,就是边城城破的时候!”
贺石“嘶”地吸了口凉气,紧接着咧开嘴角:“竟如此惨烈?”
后面说话的男子长叹口气:“可不是嘛,我有个亲戚是朔州定山城的护城兵,这还是他挑着能讲的同我说的,实际情况可比这惨多了!”
贺石缓慢而沉重地拍了下桌子,凝重道:“朝廷不作为,倒让我们百姓跟着受苦。”
两人见贺石同他们这么有共同话题,顿时深感相见恨晚,你一言我一语地开始大吐苦水。
……
“你看吧,那就是个普通的年轻人。”
旭珂无聊地张嘴打了个哈欠,嘴唇微动,极轻的说话声融入潮湿空气,落在魏不语耳边,“你再这么草木皆兵,那黑巨人……”
“住口!”
魏不语目光一厉,穿透面纱瞪向旭珂,“大庭广众之下,谁准你随意提起的?”
旭珂不甚在意地耸耸肩,做了个缝住嘴巴的动作,倒是没再说话。
魏不语的眼神隐藏在面纱后方,最后看了一眼动作愤慨,发言激进的贺石,暂时放下了警惕。
贺石愤愤不平地拍着桌子,沙哑的声音中饱含怒火:“这边城城主竟敢这么做?他都不怕朝廷治罪吗?!”
心中却是暗暗一动。
‘黑巨人’?
那是什么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