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章 染血
入夜，无风。
不夜露站在全身镜前。
镜子里的她正微笑着。
外面的她却脸色发青。
“呀，有什么害怕的呢？”
镜中人的嗓音温柔的可怕，虽将不夜露包覆，却是会逐渐勒死她的假象。
“你到底是谁。”
不夜露皱着眉。
不该如此的。
她不应该会是这种镜子里的模样！
心头莫名的情绪骚动，不夜露感觉浑身都在疼痛。
她很害怕。
不是对镜中人本身，而是对之后可能发生的某件事。
镜中人道：
“你面前的可是镜子，绝对不会说谎的镜子。”
“镜子会诚实的映照出你的模样。”
“我即是你，你即是我。”
镜中人伸手。
手指的缝隙之间，不夜露的面容也支离破碎。
她轻声道：
“不要否定，接受吧。”
不夜露握紧拳头，没有作声。
另一边，梦魔和沙利叶处。
他们在树林中找到了那几个黑商的扎营地，目前正在顺着小路追踪。
梦魔看眼沙利叶。
他步子轻快，满面春风，看得出来心情很好。
——好到一种奇怪的地步。
梦魔从没见他这么高兴过。
“有什么好事吗？”
沙利叶绿眸熠熠，竟止不住笑。
“应该有！哈哈哈！”
……完全不懂。
能让沙利叶感到开心的事情不多，其中小部分是恶作剧、做坏事，大部分则是关于他和不夜露的。
梦魔仔细想了想，还是没有头绪。
算了，等这边告一段落再说。
前方几个黑影若隐若现。
梦魔神色一凛。
找到了。
结界效果减弱，黑商们已经走到蜀葵花附近，时机差不多刚好。
他打开手里的梦骨香瓶子。
催生能力，眼睛里的深海变浅，所有的光点都开始旋涡状的流动。
一时间，梦魔的眼睛双色交织，犹如一颗织金的蓝宝石，明艳与沉静交融，色彩互相成就，相得益彰。
他开始在脑中编写现实梦的剧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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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黑商高声叫道：
“哎呀，找到了找到了！”
“罗盘的反应稳定下来了！就在前面！”
其他几个黑商也纷纷凑近。
小巧的罗盘正发出荧光，指针直直的指向北方。
“真的！？天啊！”
“卧槽，终于找到了！累死老娘了！”
“这下回去能给手下发奖金了哈哈！看拉德尔还怎么挖我的人！”
黑商们嘻嘻哈哈的，都恢复了精神。
可惜没过多久，他们就笑不出来了。
“这......”
“喂！这是怎么回事啊！”
一个黑商猛地掐住另一个人的领子。
“喂！不是说这里的蜀葵没死，都长得很好吗！？”
他愤怒地指着一旁。
“你看看！这不是都枯萎了吗！？”
一旁的蜀葵花地蔓延开肮脏的土色。
原本健壮的枝条全部软在地面，糊成一片，其上的花儿更是早已枯萎发烂，散发着诡异的臭香味。
完全看不出来这里曾经长着那样繁茂的花儿。
“怎么回事，我们拿到的照片可不是这样的！”
男黑商从包里翻出一张照片。
“你们看啊！不应该的啊！？”
同伴一把抢过，翻来覆去仔细看了许久。
不对，他其实已经看过很多次了。
“这照片......是什么时候拍的！？”
“你有问过情报商吗！？”
黑商高呼：
“当然有啊！这就是今年内的照片啊！”
一个女黑商冷不丁的开口。
“是谁拍的，他又是怎么过来的？”
黑商想了想。
“是......是一个魔法师。”
“他是为了收集此处的素材，才——”
话还没说完，他便被女黑商厉声打断：
“是什么魔法师！？”
“收集的又是什么！？”
黑商仔细回忆一下。
“是......诅咒魔法师。但我真的不知道他在收集什么！”
女黑商咬牙。
“原来如此，恐怕这就是原因......”
其他几人不解，纷纷追问。
女黑商气极，但还是努力压抑胸口的起伏，解释道：
“我曾经和诅咒魔法师做过交易，他们的魔法大多是需要死者的魂灵才能实现的，尤其是情绪激烈的魂灵，对他们来说是上好的素材。”
“你们还记得梦魔村是怎么毁灭的，对吧。”
几个黑商面面相觑。
“是被......仇家屠杀的。”
女黑商点头。
“没错，此处的梦魔魂魄一定心怀怨怼，久久无法转世。那位诅咒魔法师想必就是为了收集这些怨灵，才来到这里的。”
“村内的蜀葵以残留此处的梦之力为食，一旦诅咒师收走怨灵，此处的梦之力就会变少！我想，剩余的梦之力恐怕不足以支撑蜀葵生存，才使蜀葵枯萎了。”
男黑商嚎道：
“怎么可能！？我不信！”
“怎么可能这么轻易就死了啊——！”
女黑商闭了闭眼。
“蜀葵花是十分纯净的花儿，对魔力的敏感度很高，面对与平时不同类型的魔力时，反应会更加剧烈。想必那位诅咒师在施放收集怨灵这种黑暗的法术时，也伤害了蜀葵吧。”
“......真是造化弄人。”
队尾一直沉默的黑商突然讽刺一笑。
“开在死人地上的蜀葵......我从一开始就觉得不能用。”
“还真是白跑一趟啊。”
他也不怕激怒其他人，眼光满是鄙夷。
几个黑商一时之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陷入了沉默。
开在死人地上......
饶是正在全身心编织梦境，这话听在梦魔耳里，也是极其不舒服的。
他凝视着手心的蓝色光球。
金色颗粒如同行星环一般围绕球边飞舞，无数意识流正在脑海中不断调整组合。
梦魔像是天空之眼，正俯视着其下这个渺小世界中发生的一切。
万幸，黑商们之间并无多少信任，眼见没有利益可图，很快就能分崩离析。
也多亏那位女黑商，给出了利于梦魔这边的答案。
此事之后，想必他们就不会再对梦魔村生起任何心思，这里的灵魂们也能得以安宁吧。
感慨之余，梦魔不禁微笑。
沙利叶的做法行之有效，但会使梦魔村沦为战场，会让他们手染鲜血。
但不夜露的主意，能让梦魔村和这片蜀葵得到真正的解脱。
她果然不是什么恶毒之人。
那又是为何，她曾经做过沙利叶所说的那些事呢？
心思游移间，梦魔突然听到了一阵轻微的“噗叽”声。
声音传播的速度太快，超过痛楚传至神经的速度。
一瞬间，又仿佛相隔许久。心口剧痛，梦魔猛地咳出一口血。
“唔......！”
他低头看向自己胸口。
那里正冒出一个银色的尖端。
是刀。
是......谁！？
“......”
身后传来他人的气息。
梦魔转头。
黑色的齐肩发，纯净深邃的黑眸。
清秀柔软的五官，始终带着淡淡笑容的唇角。
梦魔一时失语。
怎么可能。
怎么可能是她？
看着震惊的梦魔，不夜露似乎是觉得有趣，竟然痴痴的笑了起来。
她松开刀子，后退两步，站定欣赏自己的杰作。
捂着汩汩而下的血液，梦魔痛的轻颤。
手里的蓝色变浅，他努力支撑着，一面凝视着不夜露。
不夜露不可能做出这种事，她为什么......？
“！”
梦魔立刻找到了不对劲之处。
和之前的梦游类似，不夜露虽然看上去清醒，却完全没有意识一般空虚。
她的眼神、也无比陌生。
梦魔轻声问道:
“你是谁？”
是谁控制了她吗？
不夜露不会露出这样阴森的笑。
她的眼神是柔和、是内敛中带着友善试探的，绝不会有这种、为他人的痛苦而快乐的恶意！
梦魔咬牙。
不行，他必须保持冷静，必须维持住那边的梦境，不能动摇！
可是，不夜露怎么办？
“......”
不夜露眼也不眨，依旧直直的盯着他。
那双黑眸深不见底，只在看到那些止不住的血液时，会闪过几丝兴奋的暗光。
“不夜露......”
梦魔的身体随着失血而变冷，他只能拼命挤出零星的音节。
“醒醒，这不是你......！”
“……”
女孩的神情看似明朗，却宛如一尊无情的人像。
果然和那天一样，恐怕说什么都是无用的。
怎样才能唤醒她？
梦魔又急又忧。
光球响应他的情绪，变得忽明忽暗。
糟了，梦境要......！
“老大！让开——！”
沙利叶终于出现。
他的箭遥遥飞来，瞬间穿透不夜露的手臂。
不夜露因为这冲击力，吃痛退步。
“......呜！”
她晃晃脑袋，像才清醒过来一样，发出了细弱的呻吟声。
“好痛......”
眨巴几下眼睛，不夜露抬头。
“嗯？”
什么情况？她在哪里？
她看向面前的梦魔，不由得惊呼:
“嗯！？梦魔你怎么了！？”
被一身是血的梦魔吓了一跳，不夜露刚要靠近，这才注意到自己的伤。
嘶......！
手臂开了个小洞，上头正扎着一根绿枝。
这是、箭？
这种绿色的箭......是沙利叶的！？
“老大，快点稳住梦。”
挡在梦魔面前，沙利叶紧盯着不夜露。
“国王小姐。”
他面若寒霜，眼睛却亮着碧火，燃烧着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癫狂。
是杀意，还是快意？
不夜露下意识的抖了抖。
沙利叶的声音也像是看着敌人一般，无情，又隐含暴虐。
“你还是伤了老大啊——”
搭弓射箭，他掐着一抹尖锐的绿，再次对准了不夜露。
“你到底......想干什么？”
伤了梦魔？
谁？她吗？
不夜露呆住了。
梦魔的胸口处的确开着大片血花，整个衣服都被染红，零零落落的血滴染红手掌，甚至浸到了脚下的土地。
他伤的很重。
哪里、是哪里受伤了？
眼神游移，不夜露呼吸一窒。
胸前那个银光......是刀。
是厨房那把菜刀。
不对，她为什么知道是厨房的那把？
不夜露捂住额头。
头好痛！
当时和五月说完话，她莫名很困，就睡着了，之后......
她好像去了厨房？
还......拿了刀？
不夜露的手开始发冷。
是的，她有印象。
是她做的。
是她用那把刀捅了梦魔——！
虽然是梦游，但不夜露也依旧保留了些记忆。
某种迷糊的恨意，想要毁灭什么的凌虐感空前高涨，她的行动不再温吞，脚步也十分灵敏。
她清楚自己的目标为何，知道自己要做什么。
不夜露抄起刀子，追了出去。
她跑得很快。
呼吸急促时胸口的拘束感，手指拨开枝叶的感触。
刀柄的手感，捅进肉体时的声音。
一切都那么清晰，一切都倒映在五感中。
没错，那种嗜血的兴奋感还残留在体内。
她想笑。
她是发自内心感到畅快，为伤害梦魔而高兴！
不夜露有些眩晕。
她不想的，她不想的！
“不是的，我……”
她求救般的看着对面的两位伙伴。
不远处，梦魔正耷拉着眼睛，吐息虚软，似乎不想看她。
箭尖发光，沙利叶的目光也充满敌意。
眼眶一酸，不夜露差点哭出来。
果然啊。
她和梦里那个人是一样的。
只要她还活着，就一定会伤害重要的人！
如今做了这种事，还怎么可能奢求梦魔和沙利叶待她如初！？
不夜露再也无法直视他们。
“对不起、对不起......！”
不夜露后退几步，扭头跑掉了。
沙利叶抿抿嘴，还是放下了弓。
计划顺利，但看着不夜露仓皇逃离的模样，他还是感到有些复杂。
梦魔伸手拽了拽他，艰难出声:
“沙、利叶......”
“去追她......！”
不能放不夜露一个人。
不能放现在的不夜露一个人！
她肯定在难过，肯定觉得是自己的错！
沙利叶叹气。
老大真是......
挥手扔去药水，顺便连上梦魔的神经，沙利叶道:
“调息开始了，你快处理下伤口。”
“国王小姐、就交给我吧。”
虽然如此宣言，但沙利叶没有立刻离开。
他就那样直直的站在梦魔面前。
发丝摇曳，衣角扬起，投下割裂般的阴影。
这些是活着的影子，沙利叶却是静止的亡魂。
从以前开始，就一直如此。
梦魔心生不安。
“沙、利叶？”
“……”
飘摇许久的人儿正凝视着他。
背负了太多，沙利叶的笑容一直都只是层面具。因为，不管曾经经历的东西有多重要、多刻骨铭心，在久远的时间中，也只会被逐渐丢到身后。
如今，他和往常一样笑着，但那个笑容却起了变化。
犹疑不定，透露苦楚，仿佛经历百般挣扎。扑腾着、重复着沉没又浮起，才终于得出答案。
“老大。”
沙利叶轻声呼唤梦魔。
他不会再停下了。
他不会再把想要的事物抛下，独自离开了。
“别让我担心啊，老大。”
“那......我去了。”
倏忽间，也许是错觉，梦魔似乎瞥见那眼眸中有一丝水光。
这抹新绿格外明艳，却将要最后一次满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