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敌军是疯了吗?”看着河岸上楚军如潮水一样奔跑前冲,完全没有阵型,王离有一点吃惊。上万大军作战,不是黔首械斗,怎么可能都没有阵型的?这是来送死的吗?
“列阵。迎敌!”既然敌军就只有这五六万人,没有后军,也就谈不上什么半渡而击了,先前的打算作废。不过在战场上这也是很正常的情况,影响战场的因素太多,战场变化太多,将军总要准备无数方案,随时调整自己的指挥。既然不是半渡而击,那就来一场平原上的对拼好了,毕竟自己这面人多,战阵经验也更丰富。
秦军组成方阵,持握长戈,跨步出击。在这平原上,这样的一个个方阵看上去威武雄壮,极具美感。
“秦军还是强!王离不愧是名将之后,虽然粮秣不足,但是阵势的精气神还在!”在漳河东岸,望楼上的诸侯将领说。
“嗯,楚军连阵型都没有,就那么傻跑吗?这怎么能作战?”
“还以为那个项羽有什么了不起的家传兵法呢,看起来也是个长得漂亮的草包。”
“长得倒是还不错,身材也高大。”话题很快就变成了嘲笑项羽用兵无能。
被嘲笑的项羽。扛着长矛在平原上奔跑。身边的士兵们已经发狂了,完全不需要任何号令和指挥,大家就拼了命一样奔跑。
呼吸开始急促,胸腔开始疼痛,耳边是风声、脚步声和呐喊声。
好在和秦军军阵的距离并不远,如果距离太远,这么奔跑,还没到接敌的时候,就得耗尽体力。但是短距离的冲刺,就当是热身了,这个距离刚刚好。
每一步落在地上,大地的反弹,都好像能给人以力量。
身处疯狂的军士之中,每个人都被自己身边人的疯狂所感染,在奔跑中,人渐渐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只剩下肉体的本能。
项羽心中回荡着古老的楚歌。这支楚歌赞颂着楚国军人在战场上的勇武和牺牲,甚至赞颂楚军将士的死亡……心跳如鼓,仿佛在给这首歌做伴奏。
奔跑啊,奔跑,我看到秦军的阵营了,他们的阵列整齐,他们的兵戈闪亮,但那又怎么样,他们是我的敌人,他们是阻挡在我前进道路上的障碍,他们阻挡我们生路的障碍,他们必须要死!
我已经看清前面那个秦军士兵的相貌了,他颧骨高高,鼻梁高挺,眼睛细长,这些秦人长得可真丑,哪有我们楚人英俊漂亮!我看见他眼中的惊讶和恐惧!
我看到我的战友已经接敌了,我们楚人每个人都悍不畏死,手持着矛戈,根本无人格挡敌军的兵器,只求把自己的矛戈刺进敌军的身体,哪怕同归于尽,我们楚人是世界上最勇武的军人,每个人身上都有先祖的英魂。
离得近了!
项羽把肩扛的长矛放下,握在手中,矛尖向前,在临近秦军阵营的那一刻,大喝一声,双腿用力,身子腾起,手臂用力,长矛刺出。对面的秦军用长戈试图格挡,却哪里能挡住这身高九尺的大汉的全力一击!
长矛刺入他的胸膛,他的喉咙里发出咯咯声,血沫子从嘴角流淌出来。
项羽抽回长矛,再次双腿用力踩踏大地,浑身的力气用在了长矛之上,刺向另外一个敌军。
秦军的军阵溃散混乱了。
冷兵器作战,短兵相接,并不是一定要拼到最后一个战士才算结束战斗,双方将领实际上都有一个战损的心理底线,超出这个底线,忍受不了损失,一方就会收兵以避免更大的损失,这样纠缠在一起的战阵就会分开,双方会退回本阵,休养生息等待下一场战斗。
不仅仅将领要做这样的观察和判断,士兵自己也会根据身边战友的情况,确定自己是继续顶上去,还是扔下武器逃跑,毕竟,就给吃那么粗糙的食物,凭什么我就得在这里送了性命?
所以大多数战斗,一方战损超过一成半,就要溃散了。
可是冲上来的楚军似乎并不在乎任何战损,他们明明已经有那么多同伴倒下了,他们为什么不溃散?刑徒军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敌手!
以往,在平原上对阵叛军的时候,只要己方阵法不乱,一轮突刺,敌军就自动溃逃,可是今天,明明对方也不成阵型,明明对方已经有人中枪受伤,可是他们为什么没有任何畏惧?为什么他们不躲避刺上去的兵器,为什么他们要用两败俱伤的打法?
在整场战争中,只有项羽真正清楚这一切。
自己军队的数量、训练度、后勤、士气都不如秦军,后勤和士气在宋义停军46天里消耗殆尽。这样一支军队如何能战胜连战连胜的秦军?
不能给楚军任何选择,或者说,对楚军来说,只有一个选择——战胜敌人,或者死亡。
破釜沉舟,是斩断了楚军的退路和生路,从那一刻起,生路就只在前方。为了生存,每一个楚军士兵从那一刻开始都只是在为自己搏命。
比起死亡,受伤算什么、受阻算什么?
这是一支已经死亡的大军,每个人已经一只脚踏入地狱了,这一刻,每个人都是在拼命抽身从地狱里出来。
每一个士兵,都是地狱逃出的恶鬼。连同项羽自己。
再一枪,又刺杀一个秦军士兵,抽出大枪继续向前刺去,这一枪没有刺中要害,划破了对方士兵的脸颊,那个士兵像个娘们儿一样捂着脸坐了下去,项羽完全没有停下脚步,一步踏过去,把这个受伤的秦军踢倒在地,枪杆向下一顿,砸碎了他的胸膛。继续前冲!
战场上,每一个楚军都这样不要命的向前、向前、向前。也许他们的刺杀之术并没受到什么训练,但是他们敢杀人,他们不畏死,他们只想斩杀阻挡他们求生的每一个人。
秦军畏缩溃散了。
一泻千里。
当第一个人开始逃跑的时候,这整支军队就垮掉了。逃跑的人如潮水般退去,而楚军如原野上的烈火肆意焚烧,直要燃尽这片原野……
一场胜仗,再无疑义!
在漳河东岸望楼上了望的诸侯军将领各个惊掉了下巴。卧槽,楚军这就胜了?
站在巨鹿城下望楼上的王离面如死灰,从腰间抽出佩剑,砸在望楼的栏杆上大喊:“长史,整军!后退者死!”
冲在最前面的楚军,每一个人身上都沾满了鲜血,其中一个身材高大的青年,已经头发散乱,却兀自持一柄长矛左冲右突,宛如从地狱爬到人世间的
一尊杀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