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之间,他的双腿像灌了铅一般沉重,再也抬不动半分。
浑身血液似乎在这一刻彻底凝固。
他的目光死死地盯着地上那些尸体,脸色惨白一片。
屋子里头,江挽默默将视线从阴阳镯折射出的画面上挪开。
第一次这么直观地看到死人。
不对,应该是死魔。
画面内。
谢无澜盯着眼前的人,弯起了唇:“还不走?”
那魔族近乎目眦欲裂,咬牙切齿:“你敢杀了他们?”
“替天行道,有何不可?”谢无澜轻轻嗤笑了声:“你再不走,我连你一起杀。”
“为什么放我走?”他死死地盯着谢无澜,语气带着万分不解。
以及一丝执着。
谢无澜沉默了会儿,神色冰凉。
“我不杀你。”
“有的是人杀你。”
“你替一条狗办事,就没想过事成之后,他不会对你动手吗?”他的笑容危险极了:“你已经失去了用处,他留着你也没什么必要。”
那魔族瞳孔微缩,心底突然没由来的一股慌乱。
“所以——”谢无澜顿了顿。
“自然就不必浪费我的力气来杀你了。”
话落,天上明月被最后一层乌云掩盖。
一股浓郁强悍的魔气陡然显现。
那魔族尚未反应过来,下一秒就已经掉了脑袋,气绝身亡。
黑暗中,一道沙哑的笑声突兀响起。
“少主倒是聪慧啊。”
谢无澜抬眼看去。
一道修长的身影缓缓走了出来。
来人身穿一袭黑色长袍,整张脸隐匿于袍帽之下,遮住了容颜,瞧不清他的神色。
他周身携着翻涌的魔气,愈发浓郁。
黑袍人微垂着头,嗓音极哑:“我与你父尊,已是旧识。”
“所以,你不必害怕。”他缓缓抬起了头。
袍帽垂落,再次遮住他的脸。
江挽一愣。
只觉得画面中突然出现的这人有一股说不上来的熟悉感。
她是不是在哪儿见过?
江挽走到门边,才发现这结界不知何时已经开了。
她刚想推门的手微微顿住。
结界散了……?
可方才谢无澜分明什么动作也没有……
“宿主,你小心点,我感觉你已经被盯上了。”阿宓出声提醒道。
江挽沉默了会儿。
怎么偏偏盯上她?
江挽有些踌躇:“那我该不该出去?”
阿宓迟疑了几分:“不出去你可能会死。”
“出去了你可能会死。”
江挽:“……”
“反正我就是得死?”
识海里的阿宓撇了撇嘴:“你不是有断水剑吗?”
“谁也伤不了你,你还不如提着它出去杀几个魔呢。”
江挽解下腰间的断水剑,叹了口气:“抗伤的是剑穗,实则每一击都打在了谢无澜身上。”
那日在剑冢内,怨灵攻击到剑穗时,她便察觉到了几分不对。
谢无澜说有断水剑在,谁也伤不了她。
但伤的,却全是他。
江挽有点搞不懂这个人。
口口声声说要杀她。
却反而给在送她的断水剑剑穗上设下禁制保护她。
阿宓微微哑然。
江挽思索了片刻,还是决定老实地在屋子里待着。
她悄悄把门推开了一条缝,观察着外头的景象。
“你就是魔界那个奸细。”谢无澜语气笃定。
黑袍人一愣,随即大笑了几声。
“既然少主猜到了,那要不要再猜猜我是谁呢?”他唇角轻勾:“我想,你应该在他人口中听说过我。”
谢无澜眉头微微蹙起。
直觉告诉他。
即便自己有不邪剑在手,貌似也没有十足的把握胜过眼前此人。
黑袍人唇角的笑意泛着浅淡的凉:“我只是来见见你而已。”
话落,他缓缓转身,望着黑气沉沉的苍穹。
“现在就走。”
“毕竟,我也很好奇,能拔出不邪剑的人,有什么能力。”
黑袍人嗓音淡漠。
谢无澜攥紧了手中的剑。
他语气仍然平静:“有病?”
黑袍人:“……”
他喉间溢出两声沙哑的笑,意味不明:“少主还挺有意思的。”
“难怪她会跟着你呢。”
话音一落,黑袍人的身形陡然消失在原地。
谢无澜微怔。
她……
说的是江挽?
不知怎的,谢无澜心底忽然生出了一抹不祥的预感。
他匆匆转身,却发现屋子的结界不知何时散了。
谢无澜瞳孔微缩,步伐匆匆上前,抬手推开屋门。
里头的人猝不及防失去支撑,整个人踉跄着脚步摔进了他怀里。
江挽尚未反应过来,便倏地一头扎进了来人怀里。
谢无澜身形一僵。
他缓缓低眸看去,一个黑黢黢的脑袋映入眼帘。
江挽四肢有些僵硬地站稳了脚步。
她尬笑了两声:“你这么快就解决了?”
谢无澜没回答她的话,只越过她看了眼屋内。
屋内一切如常。
半晌,他才应道:“嗯。”
江挽连忙询问:“那你都知道了些什么?”
谢无澜忽然沉默了。
他盯着眼前的人。
黑夜中,她的双眸似乎格外明亮。
不邪剑默默把自己藏了起来。
谢无澜避而不答,只道:“之前那个问题,我得换一个答案。”
“什么?”江挽一时之间没有反应过来。
他声音有点凉:“我杀过人了。”
闻言,江挽微怔,垂下眼帘。
“但我不考虑杀你了。”他忽而又说道。
话落,谢无澜微微顿了顿,盯着她的双眸,字句清晰。
“如果我身份暴露——”
“你还愿意替我去争取一个活的机会吗?”
她身形僵了僵,微微抬头,两人视线猝然相撞。
他漆黑如墨的眼底一片清明,盛满了夜风的凉意。
江挽心跳忽然慌乱了一瞬,有些磕磕绊绊道:“你,你杀的,又不是什么好人……”
谢无澜微怔。
“而且,他们是魔。”
“不是人。”江挽默默补了一句。
闻言,谢无澜神色忽然暗了下来,眼眸沉沉,晦暗不明。
他微微抿唇,嘴唇绷成了一条直线,气息微冷。
谢无澜也是魔。
江挽认真地说道:“但我之前也说了,魔也是分好坏的。”
“你没杀过人,还除了魔,当然是好的。”
“我说过的话,从来不会收回。”
这是变相地答应了。
谢无澜睫翼轻颤。
他将江挽推进了屋子,关上了门。
“明日去邀月山再查查,先歇息吧。”谢无澜说道。
江挽突然拦住他:“诶诶诶等一下。”
他疑惑地看着她。
江挽轻咳了两声,转身往外走:“我去看看师兄师姐他们怎么样了。”
谢无澜忽而出声:“不必。”
“你待着,我去。”
话落,一阵风卷过,他的身形已经消失在原地。
江挽一愣。
她像是泄了气般一屁股坐在了床上,低声喃喃:
“怎么感觉我像个废物?”
“我不是天赋异禀吗?”
“难不成大家都在骗我?”
阿宓想了想,说道:“宿主,我觉得等你知道了自己的身份,或许就可以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菜了。”
江挽默了默:“你知道?”
“我不知道啊。”阿宓说:“这不是让你去找嘛。”
江挽似乎也没怎么懈怠过修炼。
可偏偏就是毫无长进。
谢无澜说她脉象很乱,像是有什么东西要被冲破。
能被冲破的还有什么东西?
除了封印,江挽想不出别的。
等等……
封印?
江挽瞬间清醒了过来。
她修行十几年,迟迟没有什么长进。
难道自己体内真的有一道封印,遏制住进入她体内的灵气不成?
……
谢无澜走到院子内。
外头的魔气没有散,城中似乎又有许多女子遭殃。
他给院子布下了一道结界,将魔气隔绝在外,确保溪云止几人受不到魔气影响后。
便执着不邪剑,飞到空中,兀自出了城主府。
谢无澜孤身站在南海城最高的一座阁楼上方。
四面八方寒意涌来,卷起阵阵狂风,吹得星辰都黯淡无光。
他衣袍被风吹得肆意扬起。
夜间的南海城,漆黑一片,魔气缭绕,与白日所见的模样大相径庭。
城中魔气肆意穿梭残虐,幽寂的夜中时不时传来几声痛苦的呻吟。
偏偏只抓女子。
不邪剑出鞘,陡然镇在南海城的高空。
刹那间,自不邪剑为中心,四周倏尔爆发出一阵强悍的魔气。瞬间将城中的魔族震荡出数百里开外。
自上古魔剑倾泻而下的强大威压,一时之间竟让那些魔族不敢再入城。
不邪剑通体漆黑的剑身,竟也攀爬上几道诡异而鲜艳的红,四周魔气源源不断地溢出,镇守着这座城。
安安静静坐在屋子内的江挽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突然起身推开了屋门。
她抬头看去,一股熟悉的剑气笼罩在南海城上方。
四周的魔气已经缓缓退散。
江挽一时之间愣住。
不邪剑……
阿宓也惊呆了:“我嘞个去啊,这真是不邪剑?”
“我可从未想过,一把上古魔剑,竟也可以护下一座城。”
江挽微微张唇,一时哑然。
另一头,谢无澜瞥了眼在高空镇守着的不邪剑,低声说道:“明日再来接你。”
不邪剑:“……”
哭泣。
它还是乖乖等着吧。
谢无澜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要这么做。
或许……
是真的想在自己身份暴露之后,让江挽给他争取一个活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