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之后,颜玫平静了很多,只是声音依旧哆嗦:
“今天的我让你感到很陌生,对吧?
其实今天的我,才是我,颜玫,颜行雁。
平日里你看到的,只是我扮演出来的,你的弟弟,你理想中那个乖顺、听话、任由你摆布的好弟弟。”
颜玫咬牙切齿地说完最后一句,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声音渐渐稳定下来。
“收起起你受伤的表情吧,你那表情不是心痛,更与爱和亲情无关,
你之所以做出这样的表情,只是每当你露出这样的表情的时候,我都会乖乖的按照你的意思去做。
可是对不起,今天我不会了。
所以,今天我们就撕掉所有伪装,来一次灵魂对灵魂的谈话吧。”
“什么灵魂不灵魂的,别胡闹了,你听话明天乖乖道个歉就没事了啊,剩下的事兄长会为你处理好的。闹了一场,你也累了,早点休息吧。”
颜玉语气慌乱地一边说,一边朝着门口走去。
颜玫打定了主意不让他走,咻地一声,一枚短箭将颜玉的幞头钉在了墙上,幞头上镶嵌的紫丁香花玉佩应声而碎。
“你疯了吗?你要弑兄不成?”颜玉像一只炸毛的猫,猛地向后一窜。
看了一眼端坐着谑笑的颜玫,又扑到地上去看他的紫丁香花玉:“你知不知道这玉多难得!”
颜玫起身,走到颜玉身边蹲下,帮他捡起碎掉的紫玉,放在他的手心,然后手臂用力地将他扶坐在对面。
再一次重复刚才的话:“兄长,我们撕掉所有伪装,来一次灵魂对灵魂的对话吧。”
颜玉被颜玫的举动骇到,只定定望着他。
颜玫继续道:“你找不到你的灵魂也没关系,你只要坐在这里,它会听到的。
我刚才说我错了,是在说我弄错了愤怒的对象。
我在听到裴解的那番话时的愤怒,不是对她的,而是对我自己的,更是对你的。
因为我知道,你我就是那个她口中的弱者,所以恼羞成怒了。
你我就是她口中的弱者:才智平平,见识少。从没有想过要去支配他人,所以既没有收集余利的手段,更没有收集余利的意识。”
“没有想过支配他人不好吗?这不是做人的本分吗?”颜玫的话颜玉大部分都是听不懂的,除了最后这句。
所以他抓住机会,想要尝试劝解他眼中这个“入了魔的”弟弟。
颜玫了然地一笑,也不理他,只继续道:“我们身为弱者,若能够坦然地接受这个事实,倒也便宜。
只可惜,在这个崇尚美德、崇尚贤能、崇尚富有……,有着太多偏见的国家里,再质朴的人也希望自己有一顶高帽戴,如果没有别人给自己戴,那便自己给自己戴。
你和大多数人不一样,你是一个既幸运又不幸的人。
幸运的是,你有一个天才的弟弟,便不需要自己戴。
身为天才的兄长,这是一顶多么难得而又罕见的帽子啊,它不仅高,而且溢彩流光,飘渺梦幻。
不幸的是,你这个天才的弟弟只有在这个与世隔绝的蒲渠山寨才是天才,于是你也被禁锢在这里,被迫与世隔绝,被迫放弃你醉心的乐伎而硬着头皮去面对那些你明明很厌恶的琐碎事务。”
颜玫犹豫了一下,还是心疼地道:“只能在下山的时候,如贼盗一般偷偷摸摸地唱一曲。”
颜玫的声音极低,可听在颜玉耳中却如炸雷一般:“你监视我!”
颜玫微微点点头,表示承认。
颜玉痛苦地闭上了眼睛:“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佩澜王猝亡。”
颜玉猛地睁开眼睛,满眼恐惧,仿佛坐在他面前的是一尊夺命魔神,在将他的生机一点点吸食掉。
颜玫再一次微微点了点头,表示承认。
颜玉再一次闭上了眼睛,良久之后再睁开时,满目空寂。
“所以这一年多你都是装的?”
“不,从父母离世之后,在你面前都是装的,只是那时候我没意识到。
我怕你失望,怕你难过,所以整日装成你喜欢的样子活着。”
“怎么意识到的呢?”
“佩澜王的死。
那三个人要凌辱我,你杀了他们,是为了我。
可是佩澜王待我们如生父,对我更是宠爱有加,你却杀了他。
这绝不是为了我,甚至不是为了公道,只是为了你心中的恶欲:
你的贪婪、你的虚伪、你的自私、你的占有欲和控制欲……”
“为什么当时不说?”
“你以为现在说出来很容易吗?
如果没有裴解,可能我一辈子都不会说出来,一辈子在你面前表演一个乖顺的弟弟。
你也要一辈子装作不知道我杀人。”
“是啊。也许这就是为什么,你明明在对我捅刀子,我却恨不起来你。”
“一定要这样吗?”
“怎么?只能你向我捅刀子?你疼了就想喊停了?”
“我没有。”
“既然没有,那就继续。”
颜玫张了几次嘴,却发不出声音来。
颜玉嘲讽地开口:“知道我为什么没办法把你看成男人了吧?
小时候你依赖我活着,这辈子你都只能依赖我活着。
弱者不是你我,而只是你。”
“不,你只是一个装腔作势的伪君子,我不能继续依赖你活着,也不会!
是我害了你,我的天赋让你觉得你也不凡,让你不愿意再做一个普通人。
可是你明明就没有管理才能。
所以你本就不多的精力,还要分出来一部分用在维持这份‘不普通’的人设上。
精力越少,错误越多;错误越多,精力越少……
在这样的恶性循环之下,你不仅看不见我,听不见我,你也看不见所有人,听不见所有人。
你只知道贪婪而小心翼翼第保护着你‘玉王’的王冠,所有有可能威胁它的人都被你处理了。
能打压的打压,能排挤的排挤。
不能打压排挤的,便杀死。”
颜玫想起佩澜王来,眼角渐渐泛起湿意。叹了一口气继续道:
“裴解说的没错,我就是个懦夫。
我懦弱地没有阻止,以至于你的虚荣、自私、蠢笨、无知招致了蒲渠山今日之祸。”
“这样的你早就死了。
那个每日自称我兄长的颜秋期不过是名利的奴隶、爪牙、走狗。
其实你早就该死了,至少你现在的死亡无足轻重,至多我会为你感到快慰。
可是你不该让蒲渠山这近千人为你陪葬。
虽然这些人中的很多人,是和你一样庸碌贪婪的名利之奴。”
“你现在要亲手了结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