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男人围着帕子瞅了半晌并未发觉其中的玄妙之处,探头看着那山头上早已空无一人。
他们连忙跑回去,站在高处向下望去,试图找到女子的踪迹。越发清晰的马蹄声传来,大约三里外一片黑甲正快速超山顶的方向移动而来,甚是夺目,那一行足有五百余人。
女子已下了高地向西跑出去了一里,正朝着玄甲军的方向飞奔而去。三人暗叫不好,便朝东边逃窜而去。
她逆风而行,散落的青丝吹乱在她肩后,脚步也越发的沉重了,她一个养尊处优的小姐何曾像近几日这般劳累过。她出现在了李世民的视野里,他身下的马儿像撒了欢,嘶吼一声后飞奔而来,几步后就将大部队甩出了一小段距离。马儿的主人似乎都来不及反应,他拉紧缰绳想要控住住马儿的失常,可却无济于事。
“秦王小心!“他身后的男人大喊着。
这一声也传进了她的耳中。她的腿终于没有了力气,脚下一软跌倒在了地上。不同于之前那次的假意跌倒,这次毫无防备的膝盖与黄土撞击生出钻心之痛,同时唤醒了她有些昏沉的意识。
她抬头看着策马飞奔而来的男人,虽然还看不清他的脸,但那熟悉的身形她是认得的。她胸口还在不断地急促起伏着,已不想再起身向前跑去了。她本是想找个树木先躲起来的,但奈何四周空旷并无藏身之处,不然她也不会选择这样的方式与他见面。不是因为自己的狼狈而羞于见他,而是因为实在摸不透他的心思。
马儿在她跟前停了下来,围着她转了几圈,他从马上向下看,只见一女子被木簪挽起的高高发髻和几缕散落的青丝,衣袖上有被荆棘划破的痕迹,她安静的坐在原地,并没有被突然停在她身侧的马儿所吓到。
“你是什么人?“他提刀架于她的玉颈前,那锋利的刀反出一道白光刺痛了她的眼,她连忙伸手去挡眼,可脖颈上却传来一阵冰凉。
她抬头看向马上的人,“秦王,别来无恙!“四目相接之时她看到了他眼中的震撼与仿徨。
“怎么是你?“他问,手中的刀却依旧没有放下,眼中似有一闪而过的杀机。她疲倦的面容上露出一丝若即若离的苦笑,若此刻他杀了她,不会有人知道,只当是洛阳城的探子,将她抛尸荒野也就罢了。
“怎么,秦王这是想杀了我吗?“她笑的颇为无奈。
“你……我杀你作甚!“他将长刀入鞘中,翻身下马。他身后紧随而来的男人也跟了上来,下马上前,“殿下,小心有诈!“那人面色如碳,雄壮魁梧,短短六个字间却透着关切之意。
“无事,是故人!“他说着向女子伸出了手。
秦骓低头在她的肩头蹭了蹭随后咬住了她的衣袖试图将她拉起。她借着秦骓的力量重新站了起来,并没有理会站在对面的男人。
可谁不料,刚一起身头顿感眩晕,差点向前栽了过去。李世民刚刚欲收回的手又伸了过去托住了她。见她再次站稳,他才问到,“你怎么来了?“
那本该净如羊脂的小脸上蒙了些灰尘,往日如桃花般的小嘴有些开裂,美眸中不似往日的神采与锐利写满了疲倦。
“是陛下叫我来的……冯立可有来过?“当提到那个名字时,她似乎有些着急。话已说出口她才意识到自己问了一个没有意义的问题。若是冯立来找过他,他又怎么可能不是到自己来了。看来冯立是真的出事了……
她的眼中瞬间又幽暗了几分。“没有!父皇让你来做什么?“他周身散发着肃穆之气,眉宇间略生暗沉。
“陛下听说了秦王和齐王不快……“她的声音有些无力,口中又干了几分。
“所以叫你来劝和?“他反问语气中略带嘲讽。
“是……“
“那你还真是高看了你自己!“他又飞身上马,说着一把将她也拽了上来,朝着山顶的方向骑去。本已停下来肃然而立的玄甲军看到秦王上前也随即跟了上去,乌压压的一片给人一种强烈的压迫感。
她坐在他的身前被他夹在握着缰绳的双臂间,“我是奉了陛下之命前来的,秦王这是在质疑陛下的判断吗?“
“牙尖嘴利!“他轻哼一声,“既然你来了便要乖乖服从本王,若是你再敢三番四次忤逆,本王不介意就此处置了你。这里没有陛下,可没人能护得了你!本王的帐还没跟你算呢……“最后一句他在她耳边压低了声音。
后面的大军与他们之间有段距离,他们的对话自然无法传到他们的耳中。“我与殿下之间的帐颇多,不知秦王说的是哪一笔呢……“她淡然问道。
“自然是最近的那一笔,你连本王的儿子都敢算计,如今还要跟本王装傻吗?“他温热的气息吐纳她的耳边,可话语确实冰冷的。他手按住了她的小腹,那里曾经孕育过他的血脉。
“殿下不是一直觉得宽儿不是你的子嗣吗!他还那么小,作为母亲我总不能让自己的儿子这么一直不明不白的受着猜忌,既然殿下不认,那我也只好替他再找个父亲?“她缓缓道。
“认不认那是本王的事。你以为千方百计将他过继给智云本王就奈何不了你了吗?“他低沉说道。
“秦王认为是我害死了王瑗,可真正毒害她的凶手齐王已经给殿下送过去了,相信殿下已经知道了事情的真相。我自认没有做过对不起秦王殿下你的事情,即使我做了,也应该还清了吧。殿下为什么就不能放过我呢?“她感到深深的无力。
“还清?你把本王的儿子弄成了本王的侄子,你还好意思跟本王说没做过对不起本王的事。“他加大了手上的力度,咬牙道。她因为小腹的疼痛而发出一声闷坑,却不敢挣扎。
一是她已经没有力气了,二是他的身后是他的五百玄甲军,她不能让那么多人看到她的笑话。“秦王已经有那么多儿子了,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再说秦王也没把宽儿当成自己的儿子,如今又何必惺惺作态。“
他哼笑一声,“好一个惺惺作态!说起惺惺作态,谁又比得过你!本王最痛恨被人欺骗,而你呢?不仅与别的男人苟合,还三番四次玩弄本王的感情,如今李宽有了靠山,你就迫不及待的要与本王划清界限了吗?还是又要与本王玩欲擒故纵的把戏!“
“玩弄殿下的感情?我哪有这个本事?应该是我被殿下耍的团团转才是吧。“她试图平复着内心的波澜,对于他的羞辱和嘲弄,不知何时她似乎已经渐渐习惯了。
她将语气放软下来,言辞恳切,“如今我只想陪着我的孩子平安健康的长大,再无其他所求。“
“我看你还是贪图楚王妃的名分吧?以为这样你母子二人就可以在本王面前抬起头了?本王是不会让你如愿的。“他反唇相讥,脸上尽是不屑。
“只要宽儿能好好的,只要能让我在宽儿身边,楚王妃的头衔对于我来说又有什么意义呢。我向殿下保证以后绝不会碍了殿下的眼。“
“你说得倒是好听!“
“若是秦王不信,等回到长安我会向陛下请愿从此出家为道士,再也不出现在殿下的面前。殿下也是为人父,相信定能明白身为父母对自己孩子的那份心,请殿下成全。“她的言语至真至诚,带着恳求之意。她内里一向是个高傲的女子,从不愿对人低头,第一次求他是为了挽回她的爱情,这是第二次,为了她的亲生骨肉。这也会是最后一次,她保证绝对不会再有第三次。
他用沉默回应着她,拳头握的越发的紧了,似乎要把手中的缰绳捻断一般。已行至丘顶,他再次翻身下马,行至正中负手而立远眺着洛阳的方向。他身后跟随的将领和玄甲军也纷纷下马,那个黑脸将军上前几步走到李世民的身边。
“殿下,这位姑娘是何人呀?为何会出现在这里。“他抬头看了一眼安坐马上的女子,如同所有的男子一样,一眼看过去都会被她的容貌所吸引。一张绝色的脸上不施粉黛,加上几日的疲劳略显憔悴尽显柔弱之美,那对男人来讲有种致命的诱惑力。
他一时间有些挪不开眼,直到李世民有些深寒的目光看来他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应对这个问题,李世民沉默了半晌道,“她是陛下的养女,奉陛下之命而来。“
他豁然开朗却对这个答案略显惊讶,“原来如此!我还以为是王世冲派来的细作。“
“如今军营安置的如何了?“他超西方向眺望,远处的身披铠甲的军士们正以匀速向孝水堡进发着,队伍连绵不断铺满了整条道路。
“大军已半数驻扎在了孝水堡,今日午时之前便可集结完毕。“将军答道。
“嗯。“说罢他将视线再次转移到洛阳城上,“如今看来洛阳的防守甚是严密,若是强攻我军定然讨不到好处。““不如末将明日于洛阳城外叫阵,引王世充出城,到时来个擒贼先擒王。“他慷慨激昂的说道。
“王世充那个老狐狸狡猾的很,又怎么会轻易被你引出来。八成会派单雄信出来会会你。“
“那正好!末将正想会会那单雄信。听说上次前往慈涧那回就是他偷袭了殿下!“那声音甚是粗狂。
“九死一生,多亏有李世积在,不然本王命休矣!单雄信也算得上是王世充手下数一数二的悍将了,实力的确不容小觑。“李世民长抽了口气。
“哼,管他如何!等明日末将遇到他,定要将其挑于马下。“他自信的有些自负。
“本王并不打算让将军明日去叫阵王世充。“
“殿下可是有其他谋划?“
“本王这次打算与他耗上一耗!“
“殿下为何不趁此时士气正盛向王世充发起进攻,若是等到他调兵回守届时再攻岂不是更难对付?“还不等李世民回应,将军突然朝着娴儿的方向大喊一声,“小心!“在卸下防备和警惕之后,她的眼皮越发的沉重了,意识也慢慢的模糊,眩晕之感再次袭来,她毫无预兆一头栽下马去。
李世民应声而望,紧踱一步上前,刚好一把搂住了她的肋下,顺势将她揽在了怀里。肋下猛然的疼痛再次牵动了她的意识,她无力的靠在他的明光铠上缓缓睁开眼。
李世民也意识到她的不对劲,眉头微蹙面露忧色,“你怎么了?“
“有没有吃的和水?我已经两天没吃东西了,头很晕……“她扶着他的披膊,尽力平衡着自己的身体,脱离他的支撑。
“水!“他刚一伸手,身边的人便将系于马鞍上的水袋递到了他的手中。他连忙拔开盖子将水袋送到了她嘴边,她连忙抱起水袋仰头大口的喝起来。因为喝的太急还不小心呛到了,猛然的转到一遍咳起来。
他拍拍她的背,看着她的模样他眉头蹙的更深了几分,“可带了干粮?“他问道。
“末将这里有些栗子。“说着,男人解下马鞍上挂着的一个小口袋,递了上去。李世民丝毫没有犹豫的从袋子里掏出了几个板栗,然后双手拇指与食指一使力将壳掰开,将剥好的栗子送进到她的嘴边。
“慢点吃,没人跟你抢!“他的语气生硬,目光疏离。她也意识到自己刚刚的失态,有些难为情的放下了手中被她喝的干干净净的水袋。
谨慎的张开小嘴含住了送到她嘴边的食物,唇还是碰到了他指尖。她有意的避开他的目光,颔首细细的咀嚼起来。板栗的香甜瞬间充满了口腔,刺激着她的味蕾和感官,似乎是这世上最美的美味,最终满足的一口咽了下去。紧接着,另一颗已经剥好的栗子又送到她的嘴边。
她不客气的一口吞进了口中咀嚼起来,李世民腾出手来又开始剥另一个,娴儿掩着还没完全咽下栗子的小口,“我自己来就好……“她总不好让一个三军统帅在众将前给她剥栗子吃。虽然他的玄甲军没有到这丘顶上来,但都在底下等待着他的命令。
他们在高处,一举一动众人都能看到,尽管他背对着众人。她吞下这一口后,连忙从他手中的栗子,可她捏了半天,壳仅仅瘪了些,并没有丝毫的裂痕可以供她下手。以往她吃的栗子都是已经剥好壳的,这还真是她第一次……
此时两个男人都注视着她有些笨拙的模样,她有些微微的尴尬,抬眼看了一眼李世民,他正面无表情的看着自己。他无奈的从她手中夺过栗子,然后轻轻一按毫不费力将栗子壳掰裂成了两瓣递到了她的手中。她有些难为情的接了过去放进了嘴里,看着李世民又从袋子掏出了两个掰开递给了她。
“刚才咱们说道哪里了?“他不再理会她,右手握住挂在腰间的刀柄,左手垂在身侧。身边的男人一直注视着他们二人之间的互动,被问的顿时一愣,“啊?那个……“顿了半晌硬是没有想起来。
“说到不攻洛阳城,要与王世充耗一耗。“她好心的小声提醒道,两个男人又不约而同的看向她。
“对!就是说到这儿!“男人大声赞同道。
“你记性倒是好!“他冷眼的撇了她一眼。她说的没错,她的确是记性好,从小便是如此,有过目不忘的本事。她心中念道,要不是这位将军的大嗓门吊着她的意识,她估计早就晕过去了。
“我们都打到洛阳门口了,王世充比我们要急,等他按捺不住了,定会主动出击。我们只需要等待应战即可。洛阳城易守难攻,既然不能硬碰硬,那索性就将他困死在里面。本王下一步就是让徐世积攻下荥阳和管州,彻底断了洛阳东边的粮道。“他说着,唇角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笑,鹰眸如炬,朝着东方远望。
“殿下此计甚好!如此定能减少我军的伤亡。“男人点头赞同。
“我不懂……“她的美眸中顿生困惑,开口询问。吃过板栗后,她似乎找回了些力气。
她的话又一次吸引了男人们的视线,李世民目光深邃的盯着她问道,“你不懂什么?“
“我不懂为什么殿下要先攻荥阳和管州……“她小声的问道。
“那你觉得本王应该先攻哪里?“听了她的话他露出了微微的不耐烦,着实不愿意跟她一个小女子多浪费口舌解释。
“殿下想包围洛阳城难道不该从虎牢关或者轩辕关入手吗?洛阳四面环山,地处平原,虎牢关是唯一的突破口且北临黄河,若是能攻破虎牢关自然是断了洛阳以东的粮道,何必舍近求远去攻荥阳和管州?若是定要攻,就必会从黄河南渡作战,难度会更大。同样,若是先攻下轩辕关便可占据高地俯瞰豫东,届时再夺荥、管岂不容易很多。再者从轩辕关发兵定取阳城便可打通嵩山以南,岂不是更有利吗……“她实在想不通为何他会做此决定,面露疑色的对上他的鹰眸。
她看不出他在想什么,只是感觉到了他一丝丝的无奈,然后也不答她,转头又看向了洛阳的方向。那黑脸将军倒是被她一番话说的有些心潮澎湃,“小殿下你有所不知!就在三天前轩辕关已经被我们攻下来了,阳城县令王雄也已表明要归顺,殿下是打算从阳城发兵荥阳管州!“
“原来如此……“这些天她都在路上奔波,各种惊心动魄自然是不知道最新的军情。没想到一切竟然如此顺利。
“娴儿要多谢将军的栗子了!“她朝他礼貌的微微一笑,“还有就是……将军误会了,我并不是什么小殿下……“
“啊?“他一时间有些反应不过来。
“她的确不是什么小殿下,将军直接叫她名字即可。“李世民补充道。
“那个……不用谢!没想到你一个姑娘家竟然对洛阳如此了解!说起话来到像个女军师。“男人笑道。
“将军谬赞了,我生在北邙,自然对这里了解些。“李世民别有深意的看了她一眼,也不知道她究竟在说自己还是在说薄子娴。而此刻的她是簿子娴,一个生在北邙长在北邙的女孩。而她杨婉钰呢?当年母亲在洛阳生下了她,后来回到了家乡,常年往返于长安和华阴两地。
而洛阳一直是她向往的地方,时常听祖父说起,也随他老人家到过不少地方,唯独没有到过洛阳。直到祖父走了以后,她才踏上了这条道路。
“这么说,姑娘该不会是陛下派来我军在邙山向导吧?“男子似是有些开玩笑的意味,却是在探究她的来意。
“将军说笑了。是陛下听说秦王整日里废寝忘食的,又不听劝,所以特意叮嘱我来照顾殿下,看着殿下按时吃饭,以免胃病再犯了……“她自然不能把他和李元吉的事情搬到明面上来说,有失皇家体面和威仪。父子情深总是要好过兄弟离间。
“父皇对本王的关爱,做儿子的定会牢记于心!“李世民说的赤诚,但看向她的目光却没那么友善。
“姑娘来的正好,秦王的伤还没好呢,有你个姑娘家照顾着细心,好的也能快些!“男人总觉得他们二人之间有些不对,特别容易让人感受到莫名的尴尬,他也只能做那个中间调节气氛的人。
“你.....受伤了?“她有些惊讶,但看他挺拔精神的样子并不像是受了伤。
“一些小伤而已不打紧,很多将士伤的比本王重的多,你刚好学了些医术,等回到大营后你就负责替本王照顾他们吧。“他说道。
“嗯……“伤员她来照顾,名声他来赚,他可真会打算盘。就算他不说,她也会如此做,可话从他嘴里说出来总是让她感觉有几分不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