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已是半夜,半轮明月正在离人间最远的高空,石寿村中一片静悄悄。
李莲花与乔婉娩离开客栈,挑了条村中最大的路,不疾不徐地走了一会儿。清清浅浅的月光照在路上,道旁的花木影子随着夜风摇曳生姿。
“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李莲花忽然道,“不是风声,也不是树叶掉下来的声音,而是……脚步声。”
乔婉娩虽不怕走夜路,但此时以身为饵,危险不知有多少,她本就有些紧张,又听李莲花如此说,不由高度警惕,侧耳细听了一会儿,有些茫然地看向李莲花:“我什么都没听到……可是有东西在跟踪我们?”
李莲花看了看身后那被拉得老长的影子,村子里只有黄泥土路,坑坑洼洼得很,影子也看起来凹凸不平,不过好在不管怎么看,他们身后都只有两条影子。
李莲花道:“阿娩你说,我们就这么走,它们会不会怕了,然后不敢出来了?”
“不好说。”乔婉娩想了想,道,“我在想一个问题,你说,角丽谯他们不会白白浪费我们这几人,所以定然会找机会下手,将我们抓去弄成你说的那种白毛怪物。可是,若是按照你和角丽谯的赌约,三日之内,若是不能救出被困的江湖中人,你就得听命于她,对于角丽谯来说,这岂不是比在这三日里对我们下手更划算?”
“不错,想来角丽谯就是你这样想的。”李莲花很是欣赏地看向乔婉娩,柔声道,“所以我们进村这么久,连一个人影都没见到。”
乔婉娩道:“那你想怎么做?”
“你怕鬼吗?”李莲花忽而神神秘秘地道,“我可怕得很。”
乔婉娩不由笑了起来,道:“那现在可是子时了……啊,我看到有鬼跑过来,就趴在你的背上……”说到后面,她故意放低了声音,甚至还极快地在李莲花耳边哈了口气。
李莲花被吓得一个激灵,连忙缩了缩脖子,抱住了乔婉娩,小心翼翼地道:“阿娩莫吓我……”
“不怕不怕。”乔婉娩低咳一声,见他脸色有些发白,怕是真的吓到了,不由柔声道,“我和你逗着玩的呢……”
“可是我看到鬼了……”李莲花的声音里有几分颤抖,“就在你身后……”
“哪有什么鬼?我和你开玩笑的。”乔婉娩仍在轻声安慰,还安抚地拍了拍他的后背。
可是李莲花还在颤抖着手指道:“我看到了,一个红衣小女鬼,就在你背后……”
乔婉娩忙转过头去,只见在几丈远的一个茅草小屋前,站着一个身量甚是瘦小的女孩子,红衣红裤,正在向他们招手。
那是月光也照不到的地方,乔婉娩没来由的感到一阵心慌,顾不得再对怕鬼的李莲花说上什么,心突突地跳了起来。
那小姑娘招了半天手,不见他们走过来,索性向他们走了过来,脚步声颇重,还有一条长长的影子跟在身后。乔婉娩定了定心神,那女孩子已经走到了她们跟前。
然后,她开口说起话来,出乎意料的,竟是一口流利的官话,而不是什么乡野的土音。
“姐姐,你为什么抱着他啊。”
小姑娘看起来不过七八岁的样子,最关心的竟是这个。
乔婉娩扶额,咳了一声:“呃……因为他怕鬼,只要抱一抱他,就不怕了……”
“这里有鬼吗?”这小姑娘眨巴着眼睛,很是好奇地朝李莲花看了好几眼,似乎觉得有趣得很,“怕鬼你们怎么还敢在外面走呀?”
这是一个小孩子会说出的话吗?
乔婉娩看了她一眼,道:“这么晚了,小妹妹怎么不睡觉,你家大人呢?”
“我就是我家最大的。”小姑娘并不回答乔婉娩的问题,反而两眼圆溜溜地又看了李莲花几眼,见他脸色发白,似乎已经自己被自己想象的鬼怪吓得不轻,当下露出了一个笑脸,“这里晚上会有妖怪出现,你们要不要去我家躲一躲?”
她说完这话,就蹦蹦跳跳地又走回茅檐下,一边走还一边朝他们招了招手:“外面危险得很,快进来吧。”
李莲花方才被吓得不轻,这时仿佛见到了什么救星般,很是欣然地道:“那就多谢妹子了。”说罢,他不顾乔婉娩惊异的目光,忙忙地奔向了那低矮的茅屋。
他一靠近屋檐下,就见茅屋内摇摇晃晃地亮起灯火,一道颇为年老的声音传来:“外面是什么人啊?”
那小姑娘很是轻快地应了声:“姥姥,是个读书人,很是怕鬼,要来借宿。”
只听屋内传来一道轻笑声,就见屋内被打开,一位披着件红袍的老婆婆拄着拐杖颤颤巍巍地走了出来。
李莲花忙施了一礼,道:“在下姓乔,路过宝地,想要借宿一晚。”
“姓乔啊……”老婆婆眼中的神采似乎黯淡了下去,用拐杖指了下左边的小屋,“左边有间空屋,你可以去暂住。”
“真是谢过婆婆盛情了。”李莲花大喜,忙忙地就要往小姑娘指给他的那间屋去,走了两三步,忽听那小姑娘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姥姥,那她呢?他们是一起的。”
他回过头去,就见那老婆婆打量了乔婉娩一番,道:“既是一起的,那就一块住吧。”
乔婉娩本不打算进入这屋子,却听李莲花咳嗽了一声,当即明白了过来,忙也施了一礼,道:“我这朋友胆子小得很,又感染了风寒,不知这里可有地方烧个热水?”
那老婆婆越发兴致缺缺,道:“现在夜深,厨房的火种都熄了,怕是一时半会无法烧水,若是不着急,不妨再等几个时辰天亮,到时候老婆子起来做饭,再为你们烧热水。”
乔婉娩看着这站都快站不稳的老婆婆,也不好勉强,只得道了谢,便往左侧屋推门而入。
只是,方才分明还见李莲花推门进屋,怎么这时屋中竟然空无一人。
就在她惊疑不定,握紧了青霜剑的时候,忽然眼前一花,有一处屋墙竟然动了起来。只见李莲花手持长剑,竟从“墙壁”中走了出来,点亮了桌上的蜡烛。
灯火照亮了四周,乔婉娩却是瞪眼瞧着李莲花,说不出话来。
只见他似乎不知道适才发生了什么,一见到乔婉娩便眉眼含笑,柔声道:“阿娩,这屋里我都看过了,没有什么机关。”
真的没有机关吗?
乔婉娩放慢了呼吸,手按剑柄,静静地向着李莲花方才走出的那处“墙壁”靠近。
然后,她就发现眼前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而那本该触手可及的“墙壁”出现在了两步外。就在这时,只听李莲花的声音急促了起来:“阿娩,阿娩,你在哪儿?”
“我在这儿。”乔婉娩后退了一步,正好对上李莲花有些紧张的眼神,她的脸色已然凝重起来,“这里有问题。”
“这里似乎有个幛子,却见不到也摸不着。”李莲花用长剑试着挥砍了两下,“也不是什么雾气。”但是,在特定的角度却可以隐匿身形……
“光!”乔婉娩和李莲花几乎同时反应过来,李莲花托起烛台沿着适才的路线在屋中重走了一遍,乔婉娩果然再也没有见到他从“墙壁”中走出的奇景。
“真是神奇。”乔婉娩是真心赞叹。
不论目的为何,能在如此小屋中利用明暗光线布置出如此障眼法,此人绝不是泛泛之辈。
二人在屋中坐了一会儿,这屋中的所有家具都被收拾得很是干净,李莲花很是满意地发现就连屋角都没有一点蜘蛛网,没有一只蚊虫,主人家显然每日都会对这间屋子进行打扫,还是连一点死角都不放过的那种全面打扫。
可就是因为如此,他们才再也坐不下去了。
若非有特别的需要,为何会如此地勤快地打扫?
“这屋里有毒,快走。”李莲花一晃身就将乔婉娩抱在了怀里,悄无声息地推开了窗子,轻轻地落在了屋后。
“毒?”乔婉娩不解地向他传音,“有人下毒?”
“非也,只怕那一整间屋子里的每一处都带毒,而为了保持最佳的效果,每日都会有人去打扫检查,否则,为何如此山野茅屋,又是盛夏,竟能够连一只蚊子都见不到?”李莲花传音道,“那处障眼法只怕只是做障眼之用,如果说谁要借那一点地方隐匿身形,离得那么近,那得需要极高的内功修为才能将呼吸和心跳都一并隐藏,而能够做到这等程度,至少也得有笛飞声那样的功力。”
“而有那等功力的人,又何需偷偷摸摸隐匿身形?”李莲花继续传音道,“所以那处障眼法只是一个障眼之术,它的用处,是为了掩饰屋中所有带毒的物件。”
“一般来说,如果发现了这障眼术,就会往隐匿身形上去想,继而去想到底会有什么东西借助它搞偷袭,就会忽略了真正的危险。”李莲花感叹道,“看得见的危险往往不可怕,灯下黑才可怕,等你反应过来,往往已经错过了最佳的自救时机,只能任人鱼肉。”
“怪不得我觉得那蜡烛点燃了以后,有一点淡淡的香味,似乎在什么地方闻过。”乔婉娩心有余悸,和李莲花对视了一眼,心下一片明澈,低声道,“无心槐?”
“应该是。”李莲花的面色越发凝重起来,“只怕客栈那里也有这种蜡烛,我们得回去提醒下江亭他们。”
一语未毕,却听远处传来一阵如虎啸狼嚎的野兽嚎叫声响,继而有凄厉的女声传来,李莲花和乔婉娩齐齐一怔,只听那声音越来越近,似乎还有人用刀剑在拼杀的声音,以及凌乱奔跑的响动。
乔婉娩和李莲花面面相觑,这声音正是从客栈的方向传来的,难道那白毛怪物被李莲花打退后,当真回去呼朋引伴,要报复那将它砍伤之人?
若真是如此,只怕凭借乔江亭和云霄霄之力,难以招架。
事不宜迟,李莲花立即揽住乔婉娩的腰,足下一点,就要施展开“婆娑步”,往客栈奔去。
可是还未奔出数步,就见有二人披头散发,颇为狼狈地由那村中大道向他们跑来。
身后,紧紧追着三只白毛怪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