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沉的念诵声从高高的祭坛上若有若无地响起,台下不时传来整齐的应诺与磕头之声,这种声音若是在那巍峨辉煌的寺院里传出,往往让人生出一种神圣庄严之感,仿佛魂灵都要超脱了尘世登入向往之境。
可是,这里不是寺院。
祭坛上,石寿村的祭司长老手持根雕工精细的漆木杖,随着她口中的念念有词,漆木杖挥舞出不同的弧度。她的身后,成百的骷髅头被洗刷得很是干净,又涂上了来自南胤的特殊香料,堆叠在一起,若业火之形,又像是个巨大的人头。
这正是他们的神明——“人头神”的“金身”。
过了良久,长老结束了今日的晨课,满意地看向台下的百十来位信众。他们中间有老人,还有孩子,还有正值青壮的妇女,就是没有年轻男子。
不,不能说没有。
毕竟,现在他们眼前就有一位。
祭坛上,年已半百仍不见老迈之态的长老愕然看向前方,祭坛下,上百信众也目瞪口呆地转身看去,每个人都惊讶地张大了嘴,似乎三个鸡蛋都不够塞。
那通往岩洞外光明之处的出口,一位年轻白衣男子正施施然向他们走来。岩洞内只有祭坛上点了三四支火把,因而光线并不明亮,却足以看出来人生的极是俊美。
南胤历来出美人,那位发号施令的王室后人更是美得惊心动魄,按说他们不该露出这般讶然的神情,然而,这白衣人缓步而来,带来了一阵淡淡的清风,风中似有青竹绿草香味,冲淡了这里的血腥气。
长老很快就回过神来,喝道:“你是谁!竟敢擅闯人头神的道场,可知是何等大罪!”
李莲花停下了步子,微微一笑,慢慢道:“我姓李……”
“李相夷?”
祭坛下已有数人发出惊呼,李莲花叹了口气,他的猜测果然没错,村中的所有人显然都得了角丽谯的命令,但见这人人目眦欲裂,满脸仇视的模样,只怕他独闯万圣道将之灭门一事,也早已传到了眼前这些人的耳中。
李莲花不由感到一阵头疼。
长老冷哼一声:“原来是李门主,你擅闯神明祭坛,冲撞神明,可知会有什么下场?还不速速谢罪!”她的木杖一挥,人群便向两侧分开,露出祭坛下的一个蒲团。蒲团上还有几团暗红,也不知是污秽还是血迹。
李莲花沉默了一瞬,忽然一笑:“我平生不拜神,更不知谢罪为何物。”
长老怒道:“到了这时,你还在巧言令色!”
李莲花道:“供奉神明之地,通常是清净之所,不见污秽,这里血气甚重,又不见天光,长老更是张口闭口‘谢罪’、‘寻死’之词,我很奇怪,这样的神明你们在拜什么?”
长老道:“李相夷,你手上血迹斑斑,还敢如此大言不惭,今日人头神就要降下神罚!”
李莲花微微一笑:“既是如此,我倒要见识见识,所谓的神罚是什么。”
长老怒不可遏,一挥手中的木杖,祭坛下的信众当即就将李莲花围了起来,人人怒目而视,却无一人当真敢上前去。
洞内的火光不算明亮,却足够将那剑光看得清楚——李莲花的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柄寒光闪闪的长剑,而就在这一刻,他身上温润儒雅的书生气消失殆尽,整个人看起来就如那掌中的长剑,锐利森然,充满了杀机。
每个人的眼睛都盯着他,嘴都闭得紧紧的,却再无一人敢动弹半步。与万圣道被灭门的消息同时传来的,还有李相夷天下第一的名声,作为南胤复国最后的力量,他们彼此的亲缘却被刻意培养得淡薄得很。在得到角丽谯许诺的富贵之前,所有人对自己的性命都吝啬得很。
长老厉声呵斥了好几声,也只能听得那尖利的声音回荡在岩洞中,令人牙酸。见众人根本不听她的命令,这位养尊处优惯了的祭司越发暴躁起来,木杖在地上一顶,就跃下祭坛,想要向那祭坛后的被重重保护的地方而去。
那里,有足以令所有高手都当场失去战力的东西,那是圣女角丽谯带着他们寻到的“人头神”赐下的宝物。他们,已经用它废掉了三百多名武林高手,其中大半已丧命,剩下的都成为了“人头神”的使者,由他们驱使……虽然现在这驱使之法还不太熟练。
就在长老正要小心地捧起那瓷坛时,有一双手比她更快端走了瓷坛。
“到手了。”云霄霄笑嘻嘻地抱着坛子,“让我瞧瞧这里面都有什么。”她作势就要掀起那打满了封印的盖子,长老已是脸色大变,口中连声呼喊,然而由于高度紧张,她喊出口的已是大熙官话混着南胤土语,云霄霄听得莫名其妙,再不理会她,足下一点便抱着瓷坛飞掠到李莲花身旁。
南胤众人似乎对瓷坛畏惧得很,就在云霄霄落地的那刻,也不知是谁带头,那百余人轰的一下,居然四下逃窜开了。
只留下李莲花、云霄霄和跌坐在地的长老面面相觑。
“这么厉害。”云霄霄越发好奇,不由看向长老,作势又要启封,“要不要让我开开眼。”
那长老却已抖如筛糠,哆嗦了一阵,决定做出一项违背角丽谯的举动——她竟缓缓放下手中漆木杖,口中叽里咕噜了一阵,向李莲花拜了下去。
云霄霄不由瞧得乐了:“我道是多么凶神恶煞、铁骨铮铮呢,原来不过一群贪生怕死之徒,角丽谯恐怕做梦也没想到,她所倚重的竟是这么些人吧。”
“不畏生死的只怕已被她杀得干净了。”李莲花神色淡淡,并不见什么笑意,面上反而铺了一层寒霜,“这人就先交给你了。”
“没问题。”云霄霄点头道,“保证把她肚子里的每一个字都给你掏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