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关在四方小院里十九年,姜清也只有认识师父以后,才跟着他夜里出去过几次,他对外面的一切格外陌生。
还好有福禾同他一起,不然他还真找不到山外楼是什么地方。
听说山外楼是京城富家子弟的销金窟,一壶茶能抵普通人家一年的吃穿用度。
马车停在山外楼门前,姜清下车后驻足片刻,微微仰头就能看到一块儿镶金边的匾额,上面刻着五个大字,写的是行书,描着金粉,路过的人都要走在它的光辉之下。
天下第一楼。
这五个字是先皇亲笔所书,赏赐予山外楼的。
沐浴着皇恩,山外楼一砖一瓦格外夺目。
门前的台阶上都铺着红毯,踩上去时就像踩在云上,令人飘飘然。
姜清心想,若不是有人相邀,他这辈子大概都不会踏进这样的地方。
他衣着朴素,但气质出尘,看起来就不似凡人。
小厮丝毫不敢怠慢,京城这样的地方,多得是他们惹不起的人。
只是心里有些疑惑,他在山外楼当伙计许多年,还从未见过这样的人。
这样的地方福禾也是第一次来,免不得好奇,左右张望。
“公子,请问是用膳还是投宿?”
姜清顿住脚步:“找人,承平侯夫人可来了?”
“这……”小厮有些迟疑,“请稍等。”
姜清也不着急,坐在大堂里随意找了个椅子坐下。
片刻后,那小厮快步而来,身后还跟着一个年纪有些大的婆子。
姜清认得她,那是承平侯夫人的贴身奴婢,当年也是她的陪嫁丫头,府上的人都唤她一声芳姑。
她在府里只听从张氏一人,很得其信重。
“夫人有请。”芳姑见了姜清也没有什么表情,面上依旧冷冷的。
姜清也并不在意她,跟着她往里走去。
到了一个雅间门口,福禾想跟着进去,奈何芳姑一手抬起来拦住他。
“主子说话,下人在外候着。”
福禾一顿,抿抿唇瞪她一眼,也不与她争执,只是时刻竖着耳朵,害怕自家公子被人欺负。
姜清很少见到张氏,以往见到她都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如今竟从她身上看出几分狼狈来。
“我就知道你会来。”张氏一双眼落在姜清脸上,冷漠又憎恶。
姜清在她对面落座,并不与她多话:“东西呢?”
“没带。”张氏喝了一口茶,面上端的是当家主母的做派。
姜清面色淡了几分:“姜夫人,耍我?”
“只要你让太子救出昭儿,我便还给你。”张氏目光凌厉,丝毫没有求人的态度。
姜清轻轻吹了下茶沫,不由轻笑一声:“别再去烦殿下了,不然我不知道会做出什么。”
张氏一顿,也不知为何她竟觉得此刻的姜清有些吓人,不再是从前那任人搓磨的温吞性子。
“没有了侯府,太子会把你这个男妻当一回事吗?”张氏稳住心神,沉着一张脸略带挑剔道,“你到底没见过世面,母亲也是好心提醒你。”
姜清一阵恶心:“姜夫人,我只是来警告你,别再生事。”
张氏一手搭在桌上,闻言不屑道:“警告?你以为当了几天太子妃就很了不起,可知陛下和贤妃为何从不召见你?有谁会把男妻当回事的,你真是天真,等年老色衰,太子还能要你?只有侯府才是你永远的依靠。”
“那么尚书府呢?是你的依靠吗?”姜清说话一针见血,“你素来为贤妃马首是瞻,可她不还是舍弃了你?”
张氏的脸色变得很难看:“伶牙俐齿。”
“比不得您心狠手辣。”
张氏眼一闭,不善道:“你要是不同意,我就毁了那玉佩。”
姜清起身理了下衣袖:“死物而已。”
他现在守着殿下这个大活人,还要那个死物做什么?
见他毫不留恋地转身离去,张氏一下子慌了,姜清已经不再被她掌控了。
“你娘的遗体你也不想要吗?”她陡然加大声音。
姜清立刻顿住脚步,张氏松了一口气:“当年,我把她的遗体随意葬在一个谁也不知道的地方,连块儿碑都没有,到现在还是孤魂野鬼!她活着的时候很在乎你,到死都挂念着,你就不想让她在九泉之下安息吗?”
“她生你时难产,因为来不及看你一眼,死都不曾合眼。”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生你之恩,当真不还吗?”
姜清心中有所触动,但也没有转身,袖中的手微微颤抖了一下。
张氏站起身来:“只要你帮我救出昭儿,我把你娘的遗体和那玉佩一同归还于你。”
这是第一次有人和姜清提起他的娘亲。
姜清道:“我考虑一下。”
说罢不等张氏反应,推门走出去,带着福禾离开山外楼。
芳姑有些担忧地进来:“夫人,他可答应了?”
张氏的目光落在那一杯姜清从未喝过一口的茶上,想来已是凉了。
福禾紧张地跟在姜清身后:“公子,她没有为难你吧?”
姜清脸色有些白,微微摇头:“没事,别担心。”
坐回马车上时,还觉得有些气闷,他从未见过娘亲,但还是做不到不在意。
有车夫在外头赶车,福禾跟在马车内伺候:“公子,东西可拿回来了?”
姜清摇摇头,面容愈发清冷。
回到明心院时,心情还是郁闷。
他想找到娘亲的遗体,也想拿回太子殿下赠予的玉佩。
可却不想为张氏所用,更做不出有损谢珩利益的事情。
他应该怎么做呢?
他一回府,谢珩就收到了消息。
文安迟疑道:“公子看起来心情不是很好。”
谢珩理所当然道:“任谁被苍蝇盯上都不会有好心情。”
“可查到他们说了什么?”
文安摇头:“暂未,有婆子拦着不让公子身边的小厮进去,雅间里只有姜夫人和公子两人。”
谢珩没说话,文安又道:“山外楼的老板或许会知道,可要……”
山外楼的老板擅长机关之术,各个角落都放着上下口径不一的竹筒,竹筒上连着透明的丝线,专门用来收集消息。
一来可以用消息卖钱,二来山外楼那老板爱听坊间传闻。
不过这都是私底下的东西,极少有人知道。
否则这山外楼只怕也开不下去了。
“不必。”谢珩凝眉沉思一瞬,“还用不到他。”
俗话说,杀鸡焉用宰牛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