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宿舍的那位乐天派女同学,成了攀枝花到北京的特快列车上的列车长。
她升得也很快,很受领导赏识。
虽然她的骨架像小鸟一样轻,她很有天赋,但是她总是寓学于乐,她并没有拼尽全力。
因此,她并没有成为一名运动员,而是成了一位处理人际关系游刃有余的列车长,她恐怕不会像云和小叶那样去处理问题。
他们是在毕业两年半以后包分配的,在体检的那一天,其中有五个住校的同学收到了住校补贴。
每个月12元,四个半月,一共54元。
这一笔钱,是乐天派代老师发出去的,她专门挑了这样的一个好日子,专门去银行换了新钱,并且封了喜气洋洋的大红包。
只有钱是学校的,其他的都是她自己的心意和创意。
在漫长的,两年半的阴暗的日子之后,在体检的那一天,他们一边排着队,一边领到了她送来的,这个厚重的礼物。
而湘潇和另外几个没有参加分配的同学,则收到了她寄来的信件,为他们加油。
那时她在家准备自考,前路依旧漫漫。
她的眼泪实在忍不住夺眶而出,很多人,怕会记念她一辈子。
她是那么地别出心裁,而又自然妥贴,是刻意而为,然而又不是刻意而为。
有一年冬天,乐天派坐在下铺烫脚,烫完之后踩着桌子,一溜烟爬上了自己的上铺。
她缩在被子里,边笑边叫道:“郗湘潇,你帮我拿一下鞋。”因为其他三个,早就上床了。
湘潇迟疑了一下,过去拿了。
她发现了她的异常,说:“郗湘潇,你不要太敏感了,我就是有点不方便。”
湘潇微微红了脸, 避开她的目光,低声说:“没有。”
但是,她的行为骗不了她,她并没有帮她倒洗脚水,它就在那里静静地放了一个晚上。
因为,在她母亲眼里,帮人“提鞋”“倒洗脚水”,都是很下流,很低贱的行为。
但是父亲不会。父亲既会给领导拎包,又会和下属在一起打扑克牌,输了就一起钻桌子,既娱乐别人,也娱乐自己。
可是,父亲已经去世多年,她忘了,她只记得他这个人,却忘了他做过的那些事。
因为认识了冼锐,她开始重新思考,那天晚上她给冼锐洗臭袜子,是想拍他马屁吗?
明明只是真心喜欢啊。
领导公务繁忙,日理万机。如果领导累了,如果老师累了,帮他拎一下包,帮他倒一杯水,做一些顺手的事情。
怕只应该叫做敬重或者是尊重,而不应该叫做拍马屁吧!
领导和老师也是人,他们也有很多都是真心对人的。
那些人明明只是坚持做了一些简单的事情,领导和老师就将多年积累的经验和心血倾囊相授,难道他们对人还不够真心吗?
什么叫饭碗?没有挨过饿的人肯定不知道,师傅所教的,就是“饭碗”。
在楼梯上,冼锐对她说“那不是你愿意的。”她在心里说:“因为喜欢,不愿意也是愿意的。”
原来,乐天派早就教过她了,做人做事,不要太敏感。
不要只是在嘴上说乐意,而在心里却不乐意,被人看见了不好。
谁都是聪明人,谁还看不出那些试图掩盖自己的人呢?
这种人,别人不会厌烦,但也不招人喜欢。
只是当年,她们都还不知道,这种人,在国营单位里,就是领导说一句,他动一下,他永远都是被动的,他永远都不会主动去做事。
领导不说,他就可以混一辈子都不惭愧。
因此,他一辈子也就那样了,永远不会得到信任,永远也不会得到升职和加薪的机会。
甚至是后来,连国营单位都开始采用末位淘汰制了。
这就像是玩麻将是手搓和牌还是机麻一样,手搓的至少多几张牌是由自己决定,天降好运要么不降要么全降,概率要低很多。
可是现在,忙的人来不及玩,这倒不要紧。可是闲的人更指望于机麻,更不想动手了。
而在私营企业,老板根本就不会要这种人,他连混日子的机会都没有。
因此,在昆明宾馆的门后面,冼锐选择了放手。
也许有人说,他可以选择平凡。
但是,当他上有老,下有小的时候,生活会告诉他,什么叫做平凡。
哪怕就是他孤单一人,生活也会告诉他,对人对事不主动,生活亦会如此对他。
生活的巨大的力量,会全部全部都反弹给他。
他怎样对人对事,所有的人和事也会如此对他,社会偏偏就要向他逃跑的方向去发展。
他越想逃,他就越逃不掉。真的。
难道当年,当帝国主义的坚船利炮逼近的时候,清朝可以说:“我只想平凡”吗?
国家如此,个人亦如此。
她都忘了,她睡的下铺是乐天派让给她的。
经过一段时间的相处,她已经发现了,她虽然能和同学在一起玩,但是她不喜欢和别人打成一片。
相反,她正想换到中间去。
所以,她让她睡靠门的那个铺,那里只有她单独的一张桌子。
她自己想干啥就干啥,写日记,写人生感悟的时候也不会被她们所斜眼偷看。
而她们四个,总是在一个碗吃饭,一张床睡觉,好像从来都没有半点秘密。
她的脸庞洁白无瑕,但是右脸却长着一颗不小的痣,长在别人长酒窝的地方,一伸手就能够摸到。
她很小的时候就会和自己做这样一个游戏,先用手去找那颗痣,然后再去照着镜子对应。
每次,总是那么准确无误地摸到它。
那时候,她会对着镜子会心一笑;那时候,她会很确信自己的存在。
并且,那时候,她的外表和内心是完完全全一致与统一的。
别人需要洋娃娃,别人需要玩具枪,她不需要。她只需要通过这颗痣,抵达心灵深处,然后找到自己。
她们虽然觉得她总是有那么一点点奇怪,但是也并没有不可思议,她们很自然地就知道,怎样恰到好处地与她相处。
而现在想来,同是同学,真是天差地别。
也许,正是因为她们的纵容,正是因为一串红所有人的纵容,让她在冼锐面前,完全没有自知之明。
她还以为自己很好,很能够与人相处。
也许,正是因为她始终留有自我,她无法与别人打成一片。
因此,她并没有参与到他们的小秘密之中,她并不真正地了解他们之中的任何一个人。
在她的眼里,所有人的文质彬彬,是否都只是表象?
她并不真正地知道,他们到底是怎样对待生活,他们到底是怎样对待感情的。
因此,她对冼锐的突然走近感到意外,以至于,根本就走不下去。
她一直以为,他只要多给她一点点时间。
但是……没有如果。
她以为,她从小就很独立,她高中的时候也很独立,她并没有受她们的多少影响。
她们边做作业边讲话,那些不知不觉传进她耳朵里的那些话,一遇事情,一谈恋爱,她的所思所想,无一不受她们影响。
并且,她们的乐观自信,她们评论父母的感情的时候说:“我爸对我妈,只有那么好了。”
她们的父母的感情,她们的哥哥姐姐的感情,都让她心生向往。
人是受环境影响的,冼锐也是。谁都无法,真正地去做一个“局外人”。
她以为,她看到了,她听到了,她遇到了,她就能够得到幸福。但是,却并不是。
她只是学习到了皮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