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原村的情况要比刚才那里好得多,徐西淮一行人到达时已经转移地差不多,那些洪水没有刚才那么凶猛,至少能在地面上走。
这里的伤者被安置在村委会,村委会两层楼,一楼除了书记的办公室工位,其余地方全部被空出来放伤员,徐西淮检查伤员的身体情况,打点滴的打点滴,包扎的包扎。
这里蓝天救援队的队员们转移完后留下了几个,其余人接着出发。
徐西淮忍不住问:“这是一路过去么?什么时候到白石?”
有一个队员正在跟一个小孩儿说话,和他说:“这里再过去一个点是松林村,再过去是白石。”
徐西淮看着这边的情况,放下一些医疗资源而后跟随车辆出发。
下一个点又不容乐观,和白石连在一起,他心仿佛揪在嗓子眼不得安宁,洪水从上头倾泻而下,一想到他看到的眼前这一大片浑浊汪洋要经过白石,要经过庄怀吟的老家,会冲撞到那棵老槐树,他就焦急得不行。
“徐医生怎么了?您不要随我们一起做皮划艇,在这里接着就行。”
好在现在雨终于停下,队员们又开始用皮划艇护送伤员,到徐西淮这里抬到担架上,转移地方。
这里离村委会也远,没有办法,只能放在地势比较高的人家里,这意味着没有任何小诊所配备的基础设施,全凭医疗队带来的“百宝箱”。
有些伤员昏迷不醒,呛着或者被撞击了,有些只是轻微喘不过气来,徐西淮看着这些人眉头紧皱,手里的动作没有停下来过。
太恶劣了,太难受了。
这种恶劣和难受不是隔着手机或者电视屏幕就能感受到的无可奈何和刺激疼痛,而是亲眼目睹天灾人祸面前人的渺小,受伤的人员很多,死亡的人数也在增加。
救援队分为了两批,这里缺少专业医生,所以徐西淮不用再去转移点把伤员推过来,他就专注在这里处理伤者,随着时间流逝,到达这里的志愿者也越来越多。
直到差不多都已经转移完,徐西淮处理的伤者不再增加,处理完最后一个时他才终于松了一口气。
前面有一位五六岁的小女孩在打点滴,打到一半就睡着了,现在还没打完,她就醒了。
徐西淮听见后面那小女孩喊:“医生叔叔,我妈妈在哪里?我好难受。”
徐西淮顿时紧张起来,没有看到的话八成还没找到,失踪或者……被洪水淹没。
好在另外一位昏迷已经醒过来的男人开口:“月月你忘了你妈妈在外地工作还没回来呀?”
徐西淮才松一口气,说:“妈妈安全着呢,月月马上也就不疼了。”
在这里又停留了一会儿,他中饭没吃,现在都要到吃晚饭的时间,现在有一班救援队的车辆可以往前走。
徐西淮没有犹豫一同坐上,去往下一个地点。
这里车辆实在不好走,唯一的可以通行的马路也被水覆盖,越往前,水就越高,要把轮胎也浸没。
于是一行人下了车,走过去。
走了有好一会儿才到救护点,是一个敬老院,本来里面就住着很多老人,但好在在昨天为保障这些老人的安全,已经先全部转移了。
敬老院的位置比较高,但不确定之后会不会更加猛烈,一楼作废,伤员全部安置在二楼三楼。
这里没有电梯,所以安置在二楼三楼需要爬楼梯,救援人员抬着担架往上走,空气里潮湿寒冷,救援人员大汗淋漓。
徐西淮跟在两位救援人员后面,在后面扶着担架,到达二楼时已经人满为患,但也有下脚的地方,他粗略扫过,各个年龄段的人都有,还有许多医生护士在处理伤员。
只几秒,徐西淮扫过一遍后离开,上到三楼。
三楼里人没有二楼人多,这里有些床,徐西淮扫过地上的后再看躺在床上的伤员,而后他看见了有点熟悉的轮廓。
徐西淮近乎跑了过去,焦急询问:“奶奶您还好吗?”
他不敢碰她的手,因为正打着点滴。
老人看到过来询问的人,穿着白大褂,看出来是医生。
她没有力气地点点头,说:“挺好的。”
徐西淮接着询问:“爷爷呢?”
老人应该看出来是问自己的丈夫,就想要掉眼泪。
徐西淮赶忙用自己的手指摸摸她的眼睛,防止老人情绪过大。
“没关系没关系,我不问了。”
老人只是摇摇头,说:“我也不知道。”
又补充了一句:“他们都不知道我老头是谁……对不上号。”
“我去找,找到一定回来告诉您,您等着我!”
徐西淮说完就急忙出去,下到一楼。
他看到有皮划艇要往远处驶去,连忙叫住说:“我也跟你们一起去!”
队员们看着穿白大褂焦急喊的医生,觉得任务实在危险,说:“医生留在敬老院处理患者,不要跟我们一起去了!”
徐西淮说:“我看了这边情况,医护人员足够,我跟你们一起去!”
他实在过于着急,着急到觉得窘迫。
有一位队员说:“好!你过来吧!”
徐西淮上去后在外面套了一件同样蓝色的马甲,每人都分配了一个救生圈。
“你就在船上,不要乱动!有伤员过后在船上进行处理!”
大家说话声音都近乎是用吼,毕竟洪水声大,说小了怕听不清。
坐在船上又是另一种心态,但是此刻徐西淮内心里,除了着急还是着急。
庄怀吟的爷爷不在。
光想想这几个字他就觉得天感觉也要塌下来。
坐在船里看到的是更加逼迫的大片浑浊,大股大股水流像大批怪兽一般在四面八方朝着自己冲过来,但其实洪水没有很急湍,不至于把船也打翻。
有些地方却很急,船不断往前驶,他看到了高大的树木,但是只能看见三分之二的枝干,他看见的房屋,但是只能看见一半的大门。
那些房屋没有动,徐西淮却莫名觉得那些好像在拼命挣扎的小孩儿。
浑浊里有许多救援的船,大家穿着一样的蓝,天空乌云密布,水面船和衣服的颜色取代天空原本的蓝,像在为大家撑起一片天。
撑起一片本就应该阳光和煦,温暖湛蓝的天空。
再往前驶时,他看见了一排一排错落的屋子,那里有一栋属于庄怀吟。
徐西淮奋力划着桨,越来越靠近时听见洪水涌动以外的声音,是其他皮划艇上的记者正在现场报道。
大家差不多都到达了这里,徐西淮仔细看哪里有伤者,他看见离自己比较远的附近有一位中年男人正被洪水冲刷,嘴巴里大喊着。
在快要淹没时被队员救了上来。
就这样紧锣密鼓地进行着。
徐西淮周边充斥着很多声音:救援队的呼喊声、记者单位报道声、洪水的涌动声、以及越来越大的雨水声——
又开始下雨了,这要命的天。
后来是距离自己很近的求救声,他看见不远处有位妇女抱着树干,只看得见她的上半身,而他所处的船只有自己一人,其他队员去了自己左手边,那边被困人员较多,他的队员全在那边救人。
徐西淮把船划过去,但是被阻挡而划不太快,他扔过一个救生圈,但这无疑没什么用,只能自己到她旁边,给她套进去然后一起上船。
“别怕!别怕!我现在给你送救生圈!你坚持一下。”
徐西淮穿好救生圈后手里拿着个,自己游到她的身边,横亘着的树木把两人抵挡,徐西淮尽力想办法有什么解决方法能够让俩人在同一边。
女人只能双手拼命抓着枝干,只能由徐西淮帮她套进去,而倒着的粗壮枝干不知道下面是不是水流,徐西淮不敢试,只能往右边动,穿过整个旁逸斜出的枝干和许多叶子,终于转到了女人的那一边。
那边水流湍急,与这边完全不同,他猜想是这棵高大树木遮挡着水流。
履步维艰。
徐西淮终于到达她面前,把救生圈套在她身上,大声在她旁边喊:“我帮你把救生圈套就去!你扶着枝干!跟着我走!跟在我后面!”
女人听他的话,话里带着颤抖:“好!我跟着你走!”
大雨打在俩人头发、眼睛、脸颊,还有摸着枝干的手臂。
徐西淮慢慢地往前移动,水的阻力让他很难往前,况且这样是逆流,湍急得像瀑布往他胸腔横冲直撞,他觉得自己快要被贯穿。
徐西淮只能看着眼前的情况,耳朵听见远处传来的声响:“医生!医生危险!”
徐西淮马上要转头时看见高处的水再一次倾泻而下,带着黄泥的浑浊,他整个嘴巴里都是浑浊泥水,口吐不清:“没落下吧!”
“没——”
又是一次很猛烈的倾泻,“没”字还未说完,俩人被淹没在洪水里。
徐西淮感觉自己要被溺死,救护圈拉着他不能往下沉,可是他没力气,唯一的希望是,这个救护圈,把自己再拉高一点吧。
他觉得自己很难受,难受到像被抑制呼吸,嘴巴里还不自觉说这话:“跟着我,跟着我——”
后来感觉能够呼吸了,就开始做梦,梦见自己坐在一个船里,躺着看天空,天空上是蓝天白云,倒映着碧波荡漾的清水。
然后清水从天空洒下来,打在自己的头发、脸颊、衣服上,最终还能穿透肌肤到达心脏。
他觉得这个梦很好,但是清水洒下来到自己身上让自己湿漉漉地很难受。
于是他就挣扎地醒了过来。
他确信梦是反的,因为他虽然在船上,但不是躺在甲板看蓝天白云,他躺在一个同自己一样冰凉的怀抱里。
梦里没人对自己说话,此刻抱着自己的人却焦急又轻轻地哄:“不怕不怕,马上到了,醒过来我们就回家。”
后来他又触碰到顺着手臂浸染自己衣服的鲜血,他觉得好凉,还是梦里比较明亮,又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