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琉儿成为钟留夷那一天,仿佛就在昨日。
当时她心里烧着吞噬一切的火,如同一个为了仇恨而活的人。
钟留夷报复了所有欺凌过她的人,让他们付出了比之前重十倍的代价,那些人被害得家破人亡、流离失所,无辜的人也受了牵连,他们夜夜咒骂钟留夷不得好死。她等着她的惩罚,希望报应来的越快越好,所以丝毫没有收手之势。
而就在此时,命运却将公羊送回来了,好似跟她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
你想要反抗命运,但现实却是老天让你哭你就要哭,让你笑你还得立刻笑。
钟留夷现在就是被命运打了个巴掌,又给了颗枣。
钟留夷和紫儿刚回府,见心儿等在门口。
心儿说:“许久未见你,我都快出嫁了,便在这里等你回来想与你谈谈心。”
琉儿这才想起,自公山羊回来后,自己便日日不着家,也是很久不见心儿了。
“最近我出去太多次,忘记你都快要出嫁了,抱歉。”
琉儿走近才看清她又消瘦不少,以前圆圆的脸蛋,现在露出一个尖尖的下巴。若说原先只是甜美可人,现在便又多了几分楚楚可怜~
若说起来,心儿的长相较琉儿更加甜美,是远近闻名的美貌,若不是翁征明有圣上赐婚,这世上想要求娶心儿的优秀男子恐怕会踏破钟府的门槛。
钟留夷随口道:“我以为你去知府衙门了,之前听说翁知府邀你去府上练字。”
心儿道:“嗯练字,征明哥哥很忙还陪我说了好多话。我最近……就是……有些想你了。”
心儿的声音弱弱问:“姐,你现在是不是很开心?”
“嗯,公羊回来,我自然是最开心。”
心儿看到紫儿手中端着个精致木盒,便盯着看;
钟留夷注意到,说那是公羊给她的,随后让紫儿打开了盒子。心儿看见里面的龙凤金镯金簪,愣了好一会儿,才强行挤出一个笑说:“琉儿姐姐,我真为你高兴。世上最好的事便是有情人终成眷属。”
“可惜不是所有人都能嫁到自己的意中人。”
心儿眼神微弱,像在自言自语:“若不能嫁给自己喜欢的人,活着也没有什么意义~”
琉儿看她:“你不想嫁给翁征明了?”
手一抖帕子掉落在地上,心儿慌张道:“我……我自是心悦于征明哥哥的,我们青梅竹马的情意,嫁给他我是愿意,愿意的。”
“哦~~”琉儿长呼一口气,笑道:“说了这么多,我还以为你不喜欢征明哥哥了。若是不喜欢,那如何能委屈妹妹,我一定替你跑去知府衙门退婚。”
翠竹听得出钟留夷一直故意炫耀她和公山羊的幸福,还说些话奚落郡主,她在一旁白眼都快翻上天了,气不打一处来。
心儿倒是没在意琉儿的话泥中隐刺,她依旧在失神,说的话也变得语无伦次、顾左右而言他;
琉儿只是听着她
踟蹰半天后,忽然冒出一句:“琉儿姐姐,我想若是我成婚之后,可能会很少见面了。”
琉儿心中赞同,她想,何至是很少见面,钟辛夷,恐怕是这辈子再不会见到了,待我与公羊离开钟阳城,我只求永远忘记这里、忘记你们。
心儿说完上句话后,又是犹豫纠结了许久;
钟留夷看出她想说什么话,也不催她,只在一旁默不作声等着。
最后心儿抬头直直对上琉儿的目光,声音高了一二分:“琉儿姐姐,虽我们这对姐妹不似人家姐妹那样亲近,但我们毕竟是亲血脉,作为妹妹我最后有一个心愿,希望……你成全。”
钟留夷可不想帮她完成什么心愿,只等她说出便拒绝她;
却听心儿缓缓道:“我想同你一起出嫁。”
……
钟留夷回到房内,又欣赏了一番公羊给她带的塞外的雕刻和耍货,那些雕刻的东西形状夸张奇特,很有异域风范,她拿在手里左看右看,个个都喜欢得不得了,玩了好半天后才让紫儿收起来。
准备歇息了,转头看了一眼旁边堆砌的几大摞快堆成山的东西,应是王管家送来的钟府的账目,只看了一眼就觉心情不畅,叫人来全部收走了。
在钟留夷准备换寝衣时,忽从袖口跌出一个方盒;
紫儿捡起来递给小姐,她忽然想起来这是公山羊给的那个捭族的虫药。
钟留夷以为自己和钟家已经两清,父亲对她冷漠,自己阿娘和生母被害去世,他丝毫不过问,还当着她的面只关心疼爱钟辛夷。她也曾因嫉恨想利用父亲修道食丹砂而害他。然而钟天酬意外被仇家下毒,中毒后已是受了不少折磨,现在还生命垂危、朝不保夕。
钟留夷也就渐渐的放下了对父亲的怨怼和恨。
此时她捏着那药盒陷入沉思,对这颗药她并不抱多大希望,但毕竟有生养之恩,明知有这颗药却不给他,却也扰的琉儿心中纠结。
心中思索挣扎一番后,琉儿下了决定,左右只当是最后尽孝了。
她让紫儿唤了个婢女进来,询问钟老爷那边的情况。
小婢女跪在地上回话:老爷那边已是饭药都不进了,御医已经束手无策,今日白师爷看了老爷的情况,好像说要请辞。
白师爷要走?钟留夷诧异;
这白师爷跟了老爷三十多年,现在老爷昏迷不醒他倒要走?
不过也马上想到了原因,白师爷现在走或许还安全,这世上想知道钟老爷发家秘密的人数不胜数,他们会把白师爷视作唯一的知情人,等到钟老爷去世后他就不好走了,多少人会盯着他。不如趁早离开,去一个谁都找不到的地方隐姓。
趁着夜深人静,琉儿带了捭族的虫药去了钟老爷的院儿。
钟老爷房间只剩了微弱的光,留着一个伺候吃药把脉的大夫在身边,若是钟老爷断气,他也好诊断判定。
钟留夷让人进去通传,说她要同父亲讲几句话,片刻后,那个大夫出来了。这个大夫守着大夜,正困乏的浑身难受,也想出去走走。
钟留夷进屋看着床上形如枯槁的钟天酬,心中微微叹息;
曾经叱咤商界的钟天酬如今变成这般模样,任谁看了,都不能不以为这是什么报应砸在了他头上。只是短短几月的时间,他已经犹如一具裹着皮囊的人形白骨。
自己就这为了寻这样一位无情的父亲,一步步走到了今日。往事历历在目,身上的伤心里的伤还在,她捏着手中的药盒,心中是释然的平静;
“父亲,不论这颗药能不能救你,你我都两清了。”
琉儿把药放进父亲嘴里,用水给他顺下去就离开了。
大夫刚在外面闲庭信步了片刻,就被家仆叫回去看老爷,说钟大小姐已经走了。大夫在心中骂骂咧咧,这外养的庶女就是不亲,自己父亲都快死了,她来看了一眼就走,真是不孝。
大夫回来后看见钟老爷的头偏了一侧,怀疑这庶女莫不是因为钟老爷不疼爱她,就给了自己父亲一耳光?
他刚想给老爷把头扶正,却突然感觉老爷的脑袋居然与他梗着劲。
大夫一屁股坐在地上:“老老老……老爷……”
昏迷了几月的钟天酬,当真只剩一副皮囊了,骨头也软了,血肉也干涸了,精神也在一点点消散。进入前所未有的黑暗,但他依旧害怕,他不想就这样死了,他怕自己做的孽报复在心儿的身上,他逃避了一辈子,若是因为自己害了女儿,那下去如何和他的梓玉交代?自己已经辜负了梓玉,仍旧没护住两人的女儿。
忽然间,他却有了感觉,全身最灵敏触感的地方,他感觉到的舌头上有什么在爬。原来那颗虫药遇水而活,然后钟天酬感觉什么东西使劲咬了一口他的舌头,然后顺着他的喉咙爬了下去,边爬边生气,发疯似的在喉咙里横冲直撞,时不时咬上几口泄愤,一虫激起千层浪,肚子瞬间翻江倒海的疼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