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亨在群里发自己要去西藏的消息的时候,利亚并没有特别惊讶。
“艺术家可能都得去西藏那种地方待一待吧。”
希纳的ins刚分享过自己在云南玩了一周拍的照片,利亚还心情很好地给点了个赞。
利亚没发表些什么像瑞一样的看法,只从茫茫的表情包海里捞出了一个她很久没用过的“朕已阅”的表情包给对方扔了过去。
【票买好啦?】
高恩问了一句。
【买好了,帮你带什么东西回来吗要?】
高恩沉默了一会儿。
【暂时没想到欸,你去了再说好了。】
高恩本来想要阿亨给她带个经轮之类的东西回来,但后来想想还是算了,鬼知道最后谁能记起来这档子事呢?万一阿亨真带回来了什么她又不喜欢了,就很尴尬。
【你们其他人呢?】
阿亨其实在想他们的反应实在有些太平了,平到阿亨都开始怀疑是不是瑞早就跟他们说过了。
【你这种人,能把自己带回来再说吧。】
瑞的风格就是就算进了坟墓也得跟阿亨吵架。
阿亨和瑞继续在群里吵着,利亚和塔塔倒是没去观战。
她们在准备拍卖会的东西。
“东西这么多的吗?我以前还没发现。”塔塔蹲在地上清点着要拍卖的东西,脚麻中。
利亚则扒着架子看看还有些什么东西可以拍卖的。
离上次的拍卖大概也隔了两年左右。
东西实在有点多了。
“差不多了吧,我们也不必一次性全部清完。地上那一堆弄掉就好了。”
不过说起来,她们自从毕业,工作量就大了起来,画画的频率确实没有还在上学的时候那么高了。
工作的人是很难有闲情逸致去画画的。
更别说她们都是没有周末的人。
塔塔的客户大多打的都是越洋电话,时差这种东西真的很磨人。
塔塔在做室内设计的第二年就在自己的社交软件的联系方式那一栏加了个括号,写着【请依据俄罗斯作息时间酌情联络,非紧急事件请邮件联系】。
利亚则每天都在处理一些“小的们”处理不了的问题。
“都是一些只能由我来处理的问题,老实说他们要是能处理就也不需要我了啊,老板不就得处理这些其他人处理不了的问题吗?”
高恩曾问过利亚,她到底每天都在忙什么,利亚当时就是这么回答的。
所以她们总感觉要处理的画不多,可以再等等。
但拖延的后果总是很可怕,比如她们两个现在面对一地的要处理的画不知所措。
最终她们还是决定先处理一部分,剩下的等过年前再处理。
吃晚饭前,工作人员来收走了她们要拍卖的画,她们回到画室,把剩下要处理的画放进一个大箱子里,终于像完成了什么任务一样瘫坐在地上。
“真可以,居然弄了一天,这都是多久之前的事情了?”
利亚擦了擦汗,她好像也不记得了。
上次她们说要处理这一堆东西的时候,还没到夏天,其实那时候就可以收拾出大半的。
她们的处理掉的画里有几幅画是很久之前的了,大概是她们还在同一个班上学的时候,绘画课画的。
绝大多数都是水彩,也有利亚画过的油画。
塔塔也曾经画过油画,但画了两幅,她发现自己实在对此不感兴趣,就把画扔在了不见天日的画室里,没再去动它。
那两幅画也在她们上一次处理画的时候被清掉了。
利亚觉得那两幅画还算好看,可以稍微整理整理送给朋友,但塔塔实在是没脸把那两幅鬼画符的填色画送出手。
塔塔画油画完全出于一时好奇,所以她对那两幅画并没有什么特殊感情,她甚至没打算让除了她们两个之外的人看到这两幅画。
最终,塔塔把自己唯二画过的两幅油画痛快撕了,扔进了垃圾桶。
拍卖的日子很快就到了。
塔塔期间出了一趟国,她们说好,塔塔下飞机之后就去拍卖行门口等利亚一起回家。
塔塔出国前,提醒了利亚一件事。
“之前也就算了,但这个拍卖行是阿亨父母的,你们之间有阿亨那层关系,会不会尴尬?”
利亚想起来,她和阿亨刚在一起的时候,官宣之前,阿亨跟父母说了一声,利亚还跟阿亨的父母通过话。
他们是不知道小时候的那些事的,所以他们只当阿亨和利亚是出于玩心,才打算在一起试试。
年轻人嘛,谈个恋爱需要多爱呢?
阿亨的父母没说什么,只让利亚不要为阿亨作出些什么改变,利亚在阿亨的父母心里一直都是一个自由如风的形象。
“不要太沉迷于恋爱,还是要顾着自己的事业的。阿亨这小子呢,艺术家性格,如果他太阴晴不定也不必惯着他的。”
利亚闻言,转头看了看坐在旁边的阿亨。
免提的声音不大,但阿亨父母说得很认真,有种在托付些什么的感觉。
她又不是要跟阿亨结婚。利亚想。
但利亚还是甜甜地应了下来:“好啊,我知道啦。别担心,我们两个的不正常程度半斤八两。”
他们两个分手的时候阿亨父母倒是没有太大的反应,他们大概是觉得年轻人的一时兴起可以持续一年多就很不错了吧。
但因为利亚没什么需要直面阿亨父母的机会,所以也没什么尴尬好说。
更何况阿亨父母一直都挺喜欢利亚的,虽说算不上半个女儿,但看到利亚他们也还是会很开心。
“我们之前拿画去那儿拍卖的时候不也是只见了他们一次嘛,没事的,就算遇到了也没什么好尴尬,大家都认识这么多年了。”
利亚猜想,到那天,大概率不会遇到阿亨父母。
利亚猜对了,她确实没遇到阿亨父母,他们去欧洲度假了,而这个消息是当天去替父母看场子的阿亨告诉利亚的。
拍卖当天整体还算顺利,本来也就是一个慈善拍卖,参与的人不多,参与的人也并不抱着宣传营销的目的,所以现场没有媒体记者。
别的画的拍卖过程都很顺利,只是当拍卖师拿出利亚的某一幅画,开始引导现场竞价的时候,人群中出现了一个利亚熟悉的声音。
利亚快落下的眼皮像是突然被人掰了上去。
是阿亨的声音吗?她想。
但她仔细想想,阿亨出现在这里其实很正常,阿亨作为拍卖行老板的儿子,出现在自己家的地方,是无可指摘的。
利亚转过头去,试图在这昏暗的房间中寻找声音的来源。
阿亨离她不算远,就在利亚的斜后方,只不过阿亨并没有坐在某个座位上,他是倚靠在柱子上的。
阿亨没看利亚,他只是双臂抱胸,盯着那幅作为拍品的,利亚的画。
利亚唯一画过的一幅油画。
是以阳光下坐在教室里注视着某个地方的阿亨为主角的画。
这幅画的起拍价是二十万,阿亨大概是害怕有人跟他抢这幅画,嘴先脑子一步喊出了“一百万”。
这种阵仗,即使是不止参加过一次拍卖会的利亚都没见过。
不管是明代的青瓷,西周的酒樽,还是欧洲人狂热的古董车,利亚都买过,但她从来没有见过有人以这种幅度加过价。
而且这只是一幅画而已,只是一幅一个小朋友画过的,但现在又不想要了的画而已。
现场估计都被这声儿吓到了。
纷纷把脑袋向后探,想去寻找声音的主人。
连身经百战的拍卖师都愣了愣神。
“呃......好的,看来这幅画找到了懂得欣赏它的人了呢,那么还有更高的吗?还有人想要加价吗?”
现场原本参与竞拍的人此时都面面相觑,但终是鸦雀无声。
于是很不意外地,拍卖师落槌,恭喜阿亨得到了这件拍品。
【还能这么玩的吗?】塔塔刚下飞机,就得知阿亨居然也在现场,并且居然拍走了那幅画的事情。
【鬼知道呢?反正现在这幅画归他了。】
但得到这幅画的人似乎不这么想。
散场的时候大家都在有一搭没一搭的社交,三四个人围在一起,聊着生意场上的事情。
拿到那幅画的阿亨匆匆找到了快走到门口的利亚。
“我想了想,这幅画,还是还给你吧。”
阿亨把用木板包裹的画递过来想给利亚。
利亚这个时候才看清阿亨的样子。
阿亨今天穿得很随意,随意的蓝白相间的t恤,随意的透气长裤,头发也是看起来就很柔顺的黑色顺毛,像洗完澡刚刚吹干的金毛一样,利亚记得他们还在一起的时候,她就给刚洗完头发的阿亨吹过头发,阿亨总是很乖地坐在沙发或床上,闭着眼睛听耳边吹风机的呼呼声,真的就像只乖巧的金毛。有几次,利亚给阿亨把头发吹干后没有告诉阿亨头发已经吹干了,她把吹风机放下,然后上头摸了摸阿亨柔顺蓬松的头发,阿亨的头发刚吹干的时候触感很好,利亚把手抽离阿亨的头发的时候,阿亨的淡淡的洗发露的味道会留在利亚的指缝里,藏在利亚的掌纹里。
“这个味道的洗发露不错嘿。”利亚会把手伸到阿亨面前,让他闻闻。
每次这个时候阿亨就会手心朝上托着利亚的手掌,把鼻子凑过去闻利亚手心的味道。
“确实不错,但那瓶要用完了,下次洗发露还买这款。”说完,他亲了亲利亚的手心。
利亚后来并不知道阿亨有没有回购那款洗发露,反正她也没机会知道了。
“你拍到了,不就是你的咯,给我作什么。”
利亚有点哭笑不得。
“但这幅画是你的。”
“嗯,是,而且是我画的你,你不想拿回家好好欣赏欣赏?”
利亚其实知道阿亨在想什么。
画是利亚画的,利亚画这幅画的时候的心情被她一并画进了画里,而这种心情,阿亨现在也懂了。
阿亨父母确实比较了解自己的儿子。
艺术家性格,就是寻找知己的执念。
“记得小学学过的李白的《静夜思》吗?”
利亚打算用艺术家的方式跟阿亨聊明白这幅画的事。
阿亨点点头。
利亚接着说:“说是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所有的老师都会告诉你,这首诗表达了诗人对家乡的思念,连卷子后面的参考答案也这么说。这么多年,我们也就都这么记着,背着。但除了那时写下这首诗的李白,没有人明白他举头看着月亮的时候究竟在想什么,所有人都只是在猜测而已。几千年来,思念故乡的心情几乎所有离开过故乡的人都有过,我在美国的时候很想念国内的建筑,塔塔在这里也总是很想念莫斯科的雪。虽然月亮只有一个,国外的月亮也没有比较圆,但大家想念家乡的时候情绪都是有细微差别的,那是只有本人才能感受到的,没有任何一个别人可以感同身受。我想《静夜思》这首诗只属于李白,更只属于写下这首诗时的李白。”
利亚顿了顿,接着说:“这幅画也一样。这幅画属于我的时候,也只有我还喜欢你的时候而已,现在再看到这幅画,我只觉得陌生,因为我已经体会不到那时的我具体是什么心情了,但你不一样,你明白这幅画的心情,所以你刚刚才会迫不及待把这幅画买下来。你明白这幅画,就说明这幅画找到了归处。而且啊,我的画室真的要堆不下了,我想为我的画室清出点空间,但你还可以把这幅画挂到你的任何一面墙上。”
花了一百万来买下利亚画过的唯一一幅油画,利亚也不知道这事儿是值还是不值。
阿亨沉眸,沉默了一阵。
利亚没催他,就陪着他站在那儿,等着他自己想明白。
五分钟后,利亚坐进了塔塔新车的副驾,带着一声叹息。
“在里面待了这么久,我看别人倒是都出来了,没猜错的话,你刚刚跟阿亨在聊天?”
塔塔倒是一针见血。
“怎么样?”塔塔发动了车子,漫不经心地问。
“拍品都解决掉了,没有流拍的,至于阿亨么,那幅画归他了,我想他已经听明白我什么意思了。”
“那他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
“他父母去欧洲度假了,让他看一下场子,他倒真的是就像在自己家一样,穿得特别居家,我怀疑他鞋子一脱,躺下去就可以睡了。”
塔塔听着利亚吐槽阿亨的不修边幅,但她也知道,阿亨今天本来就是没必要好好捯饬自己的,他怎么知道后面会发生什么呢?
“那他最终还是拿了那幅画?”塔塔问。
利亚和塔塔本来就是要清画室的,所以那幅画再放在画室也不适合,那还能给谁呢?
现在看来,让这幅画“物归原主”是最好的了。
“嗯,我用他的思维劝了劝他,他知道我什么意思。就拿走了。”利亚一边回答,一边查看这几天销售部的数据。
“他花了多少?”塔塔有点好奇,阿亨能拿多少拿下这幅画。
“一百万。”
“......what???”很明显,塔塔被吓到了。
完全不怪塔塔惊讶,那幅画的价值远没有一百万,如果不是知道来龙去脉,塔塔一定会一个电话打过去骂阿亨被诈骗了。
“这么一幅画哪值一百万哦!”
画很好看,这点看过这幅画的人都是承认的,利亚确实有点艺术天赋,但一百万这个数字实在太夸张。
“是吧,我也这么觉得。”
不过仔细一想,也许这对阿亨来说确实值这个价呢?
利亚不知道这幅画阿亨最终会放在哪里,虽然阿亨就算把画扔了利亚也没意见,但她知道阿亨不会扔的,他大概会要么挂家里的墙上,要么放在自己的工作室里。
利亚想,他会好好对待那幅画的,阿亨既然能开出这个价,就代表阿亨自己觉得画值这个价。
那利亚也管不了什么了。
“你们还聊了啥?”塔塔接着问。
车子平稳地行驶在刚刚下过雨的沥青路上,利亚把自己这边的车窗放了下来,她把头靠进车窗框去呼吸雨后凉快的空气,路两旁的建筑上的灯光把路上照得很亮,暖黄色的氛围下,利亚其实已经生出了一点困意。
“嗯?哦,我问他是什么时候的机票,他不是要去西藏吗,然后他说后天走,周一嘛,人应该还好......”
利亚讲出这句话的时候声线已经明显柔和了下来,困意上头的利亚像个软糯着声音撒娇要糖吃的小孩子。
塔塔没再问利亚些什么,她只是把手伸向后座捞了一条小毯子来盖在利亚身上,再把利亚旁边的车窗升了上去,雨后的空气还是很清新的,所以塔塔想了想,还是给利亚留了一条缝隙让车外的空气能飘进来。
等会儿到家了再叫她起来吧。塔塔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