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过年了,过去,每年的这个时候,总是最忙的。做业务员时,要出去要款,忙着总结;做总经理时,事情更多,只要过了腊月十五,厂里就挤满了要账的人,也要组织业务人员出去要账,要安排年货,要保证发工资,要组织评选先进个人、先进部门,要组织离退休人员的慰问,厂区、家属区到处是过年的气氛,到处是欢笑。
袁梁站在窗户旁,看着偌大的家属区,经过数次扩建,家属区也已经有了四栋宿舍楼,十几排平房,住户也有六七百家。往年的这个时候,家属区到处跑着放了假的孩子,不时有嬉闹声,鞭炮声,早早的就满是年味。
今年完全不一样了,大院里没有了孩子的欢闹声,到处静悄悄的。往年,即使不是过年的日子,大院的路上也少不了推着车子卖羊肉、卖猪肉、卖豆腐的人,这些小贩们经常说,还是一机厂的人有钱,只要来到这个大院卖东西,很快就能卖完,都是空车出院。而今年又明显的不一样了,少了这些沿街叫卖的人,卖羊肉的、卖豆腐的也很少进这个大院了。
徐有才过来串门说,武深机械今年什么年货都没有发,车间的几个人到办公室去转了一圈,别说是年货了,根本就没有人理他们,这几个人就悄悄地溜走了。
袁梁长叹一口气:“原来过年发年货,员工发一件东西,全厂也就是越五万元,全厂三十万元的年货福利,员工就很开心,就过一个好年,每年为这事都要操心。现在不一样了,原来是工厂的主人,现在就是一个纯粹的打工人,你还去办公室找,那不是自找难看吗。原来的勇气、底气、豪气都不见了,只剩下了服气、憋气、闷气。”
徐有才说:“我听他们说,罗喜林现在拉着地排车赶集卖菜,还收破烂,腿脚完全好利索了。原来过年的时候,分给他的东西稍微不满意,就大吵大叫,他是困难户,还要多照顾。现在呢,原来的威风一点都没有了,原来就知道胡搅歪缠,反正你也拿他没办法。国有企业的通病,国有企业的痼疾,养了许多懒汉,养了许多不劳而获的人,现在一旦铁饭碗真的砸碎了,才念起来原来的好。今天上午,我在车间里面,几个人聚在一起,回忆着一机厂过年的情形,说着说着,苏秀珍还流泪了。她能不流泪吗?不只是不发年货了,车间的工时定额也下调了,几个车间的工人到办公楼去找,人家上来就说了一句,不想干就脱下来工作服,马上就可以走,想干的人有的是。说是改制,其实一分钱没有掏,资本家的嘴脸怎么就那么硬气?”
袁梁叹了口气:“往年的这个时候,为钱犯愁,为了发工资,为了买年货,为了应付要账的人,为了打点关系,没有一点是为了自己的,还是现在好,我也终于过一个清闲的年了。”
徐有才说:“原来过年,一机厂发年货,厂家属区有暖气,许多员工把老家的老人接过来过年,大院里多热闹呀,今年不一样了,今年买鞭炮的少放鞭炮的少了,有出去打工的,有回老家过年的,这个大院里太冷清了。”
还有两天就是年三十了,大院里总算有了零星的鞭炮声。
晚上八点,吃过晚饭,袁梁在厨房里忙着年货,马晓荷和女儿一起看着电视。新买的年画、灯笼也已在家里挂了起来,年味越来越浓了。
这时,有急促的敲门声,袁梁系着围裙,马晓荷开门,门口站着徐有才。徐有才对马晓荷喊道:“快,马老师,那边有人受伤了,你快去看看。”马晓荷对袁梁喊一声,我去了,抓起羽绒服就跑了出去。
锅里的油正翻滚着,袁梁正炸着带鱼,自己只能在家,还要照看女儿。
已经快十一点了,女儿已经睡着,袁梁把电视调到声音最低,等着马晓荷。马晓荷裹着一股寒风进来了,脸也冻得发青。袁梁急忙倒了热水,让她洗手。马晓荷收拾一番,才坐下喝水。
袁梁问道:“这大过年的,谁割腕自杀啊,这么想不开?”马晓荷说:“还不是前排平房的媳妇,叫佘大花的,他男人叫于什么,原来在厂里人五人六的,佘大花也在家属院咋咋呼呼、耀武扬威,好像自己的男人多能似的。徐有才说,她男人下岗后,也找不到活干,就天天去打牌,到那个门口卖光盘的家里去打牌,一打就是一天,回家也不干活,也不看孩子,一家四口坐吃山空。这过年了,两口子为了一点鸡皮蒜毛的事就吵起来了,于什么把家里的锅砸了,他老婆佘大花说是不过了,过不下去了,要死给他看,一把没拉住,到厨房拿了把刀,嗤一声手腕割开了大口子。我下去的时候,几个人围着,没有人给她包扎,都没有人打120。我喊着他们打120,急忙给她包扎,血都淌了一地了。到了医院,去外科抢救室,输血、手术,安排好了才回来。这都什么事儿啊。”
袁梁怔怔地坐在那里,贫贱夫妻百事哀,这话一点都不假,想起来在工厂的时候,日子也算滋润,这个月的工资发完了,下个月很快就能接上来,而现在呢,一家四口坐吃山空,夫妻吵架也算正常。
年二十九晚上,徐有才过来了,手里拎着水果。
袁梁说:“你来就来呗,还拿水果,给宁宁、静静吃呗。”徐有才说:“这不是我买的,这是于治安买的,这是感谢马老师的,昨天晚上,要不是马老师,佘大花还不淌血死了。那么多人看着佘大花躺在那里叫唤,都没有人打120。”马晓荷说:“都是老百姓,都没有这方面的意识,看见她嗷嗷叫唤,流了一地的血,都吓坏了。”
徐有才说:“李盈盈说,她在旁边看着,看马老师训着旁边的人打120 ,麻利地撕下了一条佘大花的衣襟,给佘大花包扎好,还安慰着佘大花。救护车来了,又训着那几个护士,真威风。”马晓荷说:“我就是急诊科的好不,120车上的人都是我的同事,都是小孩子,我训他们,他们还不是姐姐长姐姐短地叫着。”
徐有才说:“于治安现在也确实不像话,不出去找活干,就在宁祥荣家里打牌,一打就打一天,反正家属院里没活干的有的是,宁祥荣家里成了俱乐部。这大过年的看人家买这买那,佘大花就受不了,两口子就吵起来,这佘大花也是霸道惯了,原来在家属院多横啊,现在不行了,吵急眼了就割腕了。你这割腕管什么用啊,又割不死,还不是又要花几百块钱。”
袁梁说:“宁祥荣不是在大门口卖光盘吗,他还有时间打牌?”徐有才说:“宁祥荣下岗后,就收拾了一个小摊,在门口卖光盘,还不都是盗版的,少不了三级片,在那里也挣不了几个钱,就是混日子,图个乐子,三天两头有工商的人过来,只要过来少不了就要塞盒烟。他们不会没收你的摊子,他们要的是细水长流,训上几句,揣着烟就走了,苦的不就是路边的小商小贩吗?你看宁祥荣的样子,脸瘦得更小了,天天在马路边喝着尘土。反正宁祥荣家里也没有人,于治安他们就在宁祥荣家里打牌,这帮人也是没治了。想起来那个时候于治安在厂里的样子,想起来他带头和你闹,我真不该过来喊马老师,就让佘大花在那儿躺着呗。”
马晓荷说:“你这怎么说的,大家都是在一个大院里,不在一个工厂干了,也都是邻居,谁家有事还不帮忙。”
徐有才要走了,马晓荷拉住他,递给他一件衣服:“徐经理,这是我家亲戚给点点买的羽绒服,新的,没穿过,这号码太大了,你拿过去给静静穿吧。”袁梁知道,这是马晓荷今天刚买的。
徐有才急忙推脱:“静静有新衣服穿,你留着给点点吧。”袁梁抓过来衣服,把徐有才送出去很远,把衣服塞给了他。
袁梁回来,马晓荷说,昨天跟着到医院去的人唠叨,在武深机械干的人,不但没有年货,这才接过去没几个月,已经欠发两个月工资了,徐有才他们干业务的,才结算了一次提成。
袁梁说:“徐有才跟着我干了三年,那三年的收入也不错了。”
马晓荷说:“徐有才、李盈盈两口子对徐静是没说的,咱给徐静买件衣服也不为过吧。”袁梁揽着马晓荷的细腰,亲了一口她的小脸:“还是媳妇好,我咋亲不够呢。”马晓荷抹一把脸:“你看你这口水,你用嘴唇亲就行,怎么还上舌头了。”袁梁说:“我不光舌头上,我上下都要上,我现在太闲了,就剩亲媳妇一件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