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强、车勇举起酒杯，四个人同干一杯。正在这时，门哗啦一响，有人进来，是市委组织部的卜庆东科长。卜庆东到一机厂考察班子，袁梁当然认识。武城酒场的风气就是这样，只要认识或熟悉，就要串场。
卜庆东一手端着酒杯，一手拿着酒瓶：“我说你们和谁在一起，和一机厂的袁总啊。”卜庆东的脸已经红了，但很精神。卜庆东就坐在袁梁的旁边：“来吧，两位书记，来，袁总，咱先喝一个吧。”卜庆东虽然是个科长，但低调、干练、有能力，在组织部也是炙手可热，很受领导重用。
卜庆东对袁梁说：“袁总，咱喝一个，进厂考察的时候咱算认识了，但还没有在一起喝过酒呢，你可是整个武城最年轻的大型企业负责人，很受书记器重的。”袁梁心中一愣，哪个书记器重？
卜庆东看着袁梁的眼神说：“你还记得你们选聘时，第一场演讲吗？市委常委七位领导全去了，我也跟着领导去了，市委领导就坐在最前排。市委领导本来准备一天的时间，在那里观摩，就想着为武城选拔人才，为一机厂选拔总经理。我记得非常清楚，第一个演讲的，是你们一机厂的，第二个演讲的，是政府办公室周伟明，第三个就是你演讲的，第四个还是你们一机厂的。陈瑞明书记听得很认真，你讲完以后，第四个刚刚讲完，陈书记就站了起来，就往外走，几个市委常委不知道怎么回事，蒲志来书记也跟着出来了，这个活动是蒲书记主持的。陈书记对蒲书记就说，一机厂不是没有人才，刚才那第三位就是人才啊，就是他了，把他的演讲稿给我送过来。陈书记对蒲书记这样说，那也就是说，陈书记就已经认定你了，不管后面的那些人讲成怎么样，都是走过场了。说这话的时候，我就在旁边，我亲耳听到的，我是跟着我们组织部大领导的。这也就是说，虽然选聘方案上说，是把前两名报给市委常委研究，但都没用了，袁梁不管是第几名，总经理都是他的了。袁总也很出色，前两轮都是名次靠前，都是第三名吧。我去一机厂考察，也是走过场，我去一机厂的时候都没有见袁总，好像出差了。”
四个人都静静听着，对于高云海、卜庆东、孙强来说，这可能是司空见惯，但对袁梁来说，这样的事情可是闻所未闻。市委市政府花了那么大的人力物力，还就是市委书记的一句话，这就是武城一百五十万人民的一把手，这就是一把手的绝对权威。
高云海端起酒杯：“老弟年轻有为，果然是陈书记钦点的人。”孙强的架子一直端着，但此时脸色也缓和了许多，人家不仅为市委书记所器重，而且也懂事，上来就送给纪委过节的福利。
袁梁也端起酒杯：“谢谢，谢谢卜科长。”高云海看看袁梁，看看卜庆东：“刚才，袁总送我们的工作服，你们组织部要不要？”卜庆东看看袁梁：“来的早不如来的巧，有这好事我当然要了。”袁梁看一眼高云海，崽卖爷田不心疼啊，直接拿我的东西当好人，但话说到这里也只能如此了：“卜科长，只要你们不嫌弃，我就给你们组织部也送过去。”卜庆东当然是最高兴的，过来敬个酒，还收获满满：“袁总，谢谢了。”
袁梁喝口酒，就站起来出去，来到前台结了账。袁梁这一点还是懂的，企业再困难，也比他们政府部门好报销。像这样出去的机会，人家能来就不错了，还能真让人家付钱。
结束了，几个人簇拥着出去，车勇来到前台，袁梁一把拉住他，推着他走：“走吧，我结过账了。”车勇掏出钱，装模作样地比划着。
袁梁找到刘红军，把车开到高云海的车旁，把西装放到他们车上，握手告别。
第二天上午上班，刘红军开厂里的小货车，给纪委、组织部送去土特产，两家都是三十份，也给了卜庆东三十套西装。土特产里有甄记腐乳。
下午，袁梁来到朱卫彬的办公室，关上门，告诉他：昨晚，市纪委常务书记高云海、副书记孙强约我谈话，告诉我，有举报厂领导侵吞货款的，还有一个实名举报，说是向供应商索要好处，也不知道是谁举报的，这不是没影的事吗。
袁梁低头说着，没有看朱卫彬，但他知道，朱卫彬一向胆子很小。袁梁说：“我跟他们极力争辩，你说这中秋节到了，我也没有办法，今天早晨，我就赶快让刘红军给他们送了点福利。我猜，他们肯定是敲竹杠。”袁梁瞄了一眼，朱卫彬的脸已经白了，夹着烟的手抖动着。朱卫彬说着：“好，好。”袁梁说：“我早晨找你，没见到你，这事还不能声张，就让刘红军悄悄办了。”朱卫彬没再说话，袁梁就走了出来。
上午十点，杨国庆主任来了，马上要到中秋节了，刚刚给纪委办好了事，袁梁想着经委这边也有可能会有点动静，刚这样想着，杨国庆就来了。杨国庆进来就关上门，果然是一点也没客气，从自己的手提包里掏出来几张发票，递给袁梁：“我这有几张招待的餐费、加油的发票，你看看处理一下，大概三千元吧。”
袁梁接过发票看也没看，就放在抽屉里，然后拿起自己的手包，里面刚好有一万元，还捆扎着没有拆开。袁梁从中间折了一下，抽出来一半，肯定要超过三千元，一把就递给杨国庆，说道：“先给你吧，发票我再安排报销。”杨国庆看一眼袁梁，没有犹豫，接过钱来，放在自己的包里。
杨国庆坐下，白兰兰过来，给他倒一杯水，又走了出去。杨国庆说：“每到过节的时候大家的事都多，企业里面事情肯定也多，花钱的地方多，资金统筹一定要做好。”袁梁也坐下：“早就提前安排了，资金还是一直紧张，但还能过得去。我再说一次那两个党委委员吧，你看看给想想办法，总得给人家安排个地方吧。”杨国庆也是一笑，喝了一口茶：“这个事情也急不得，周晓是正儿八经的大中专毕业生，他还好说，找机会看看，把他先安排了。但你看那个田县安，安排到什么地方去，什么地方都不合适，从长计议吧。”袁梁说：“你这一从长计议就不知道长到什么时候去了，这都过去几个月了，还是从长计议。”杨国庆又喝了一口茶：“你这个茶叶还不错呢。他们两个都是党委委员，是市委组织部备案的，市委组织部管理的干部，我操作起来这个难度就大了，倒是有几个小厂，去干副职他们肯定不愿意去，那还不如在你们这里赖着，去干正职的话，也不一定能干得了，还暂时没有空缺的职位，我也是为难，你先克服一下吧。”袁梁说：“轻工机械厂不属于经委管，但矿山机械厂总归经委管吧，这两个企业现在都在上马我们的产品，一个瞄准内销，一个瞄准出口，都对我们造成了威胁，你这总得管一管吧。”杨国庆说：“现在企业都是自主经营、自负盈亏，开发新产品的事情、生产经营上的事情，经委没法插手。再说了，这两个企业的实力大家都知道，生产投入上不去，市场也很难打开。你不要把眼光盯着这两个企业，全国的企业多了，那才是你的主要竞争对手。不过你也不要客气，你该怎么样就怎么样，企业行为嘛，丛林法则、弱肉强食，市场经济就是竞争就是优胜劣汰，都很自然。”
袁梁无奈点点头，从桌子下拿出一提两盒茶叶，递给他：“凑合着喝吧，我这茶叶也是一般般。”杨国庆接过茶叶看看，说：“这产地是安南，我印象就是你原来负责的业务片区吧？”袁梁说：“这是我去安南置换工作服的时候，安南外贸的翟梅凤书记给我的，也是人家送她的，她不喝茶叶就送给我了，这茶叶也是那里的名茶。”杨国庆靠了一声：“我刚刚从纪委过来，我看着高云海穿的西服怎么和你给我的西服一样，不会也是你从安南弄回来的吧。”袁梁唉了一声，把和高云海一起吃饭的事情给杨国庆说了一遍。杨国庆笑笑说：“他就是给你化缘，这也是免不了的，但也要注意分寸，张口、伸手的太多了，也要把握好。”袁梁说：“事情太急，还没来得及和你汇报呢，你今后还得为这边把握一下。”杨国庆说：“非原则性问题你也不要问我，你自己办就行。你不是拉来两千套西装吗，你再给我几套。”袁梁说：“我上次给你的是质量好的，那是翟梅凤单独给的，那种没有了，车间员工发的西装还有不少。如果需要尺码的话，你就告诉我，我让司机小刘选好给你送十套，晚上送到家里去。”杨国庆说：“太大的太小的码不要，你看着办就行。你说的这个翟梅凤听名字就是女的，还是党委书记，你怎么和她挂上的，送你茶叶还送你西装，我找机会要和你一起去安南。”袁梁笑笑：“安南盛产牡丹，牡丹号称国花，这翟梅凤书记也是国色天香，她和你年龄相当，到了那里我自然会安排你和她见面。”杨国庆咂巴咂巴嘴，拎着茶叶，夹着自己的包，一脸满足地走了。袁梁站起来送他，走到门口。
晚上，袁梁安排刘红军送了十套西装、几件过节的土特产到杨国庆家里。
袁梁正站在门口，保卫处处长顾辉走了过来：“袁总，门口有人找你。我说让他进来，他不进来。”
袁梁跟着顾辉来到门口，大门外的树下，站着一个人，可不是钱琛同学嘛，又是几年没见，钱琛同学还是那么黑，还是那么瘦，精神状态也是一如往常，两只眼睛也是精光发亮。
袁梁上去握着他的手说：“你好，老同学，你什么时候来的，走，上去坐坐。”钱琛也热烈握手：“我这刚回来，急着要回老家，就不上去了。”袁梁说：“你这几年都没有回来了，这么急干什么？”钱琛张口结舌：“这个，这个，我这不是想回老家吗，我妹妹要结婚了。我，我来得匆忙，手头上有点紧，你能不能借我点钱？”
袁梁没有犹豫，从钱包里掏出两百元，递给钱琛，想了想，既然是妹妹结婚，那也要随礼呀，于是又掏出了一百元给了他：“这一百元算是我给妹妹的结婚贺礼吧，祝她百年好合。”钱琛一把接过袁梁的钱：“你在这挺好的吧，听说你们企业不错，那我就走了。”袁梁急忙对顾辉说：“赶快去找刘红军，让刘红军送我同学回老家。”
刘红军开着车过来，钱琛猫腰就钻进车里，走了。袁梁怔怔地站在那里，看着已经走出很远的车，这老同学，来去匆匆，也没说上几句话，也没待上几分钟。袁梁忽然又想起上一次钱琛来，说是回家探亲，也是借给他二百元，这次钱琛同学故态复萌，自己竟没有打愣，又借钱给他了。
明天就是中秋节，企业都要放假，下午三四点钟，已经有分厂车间开始收拾，也有的开始往外走人。
袁梁来到档案室，虚掩着门，和王美春说话：“昨天我同学钱琛来了，说是他妹妹结婚，回家来看看。几年没有回来了，和我也没说上几句话，就匆匆走了。”王美春说：“昨天晚上，贾中华还说了，说是你们一个同学，去找他，那就是你说的钱琛呀，钱琛同学说他妹妹要结婚，贾中华就给了他一百元，也算是随礼了。”袁梁听了，也是苦笑：“昨天说手头紧，给我借了两百元，说他妹妹要结婚，我又给了他一百元，这还跑到贾中华那里去了，说是妹妹结婚。这个老同学也真是奇葩。”王美春啊了一声：“还有这样的同学，这不是到处借钱吗，这是借吗，这就是骗钱，这钱肯定不还了。”王美春一脸气愤。
袁梁想了想，抓起电话，电话那头是甄素洁。袁梁压着嗓子：“你好，我是袁梁，甄老师，你好。”王美春凑了过来，袁梁干脆免提。甄素洁叫着：“你这家伙，你多长时间没有给我打电话了，多长时间没有见我了，怎么今天想起来给我打电话？”袁梁说：“怎么今天想起来给你打电话，我不是天天想你吗？我也是为了生计而奔波，这不是中秋节要到了吗，想着带点东西去看你，看看甄老师。”甄素洁吃吃地笑着：“你来看我，你到门口的时候打电话给我，我下去接你，你千万别带太多的东西来，我可没什么回你。”袁梁说：“什么都不用你回，我看看你就行。”甄素洁说：“好久都没有见你了，挺想你的，我现在课也不多，你来看我吧，我等着你。”袁梁说：“放心吧，我一定找时间尽快去看你。”甄素洁说：“我听家里说了，说是你照顾家里的生意，你不要那样，我怕给你带来不好的影响。”袁梁说：“没什么，都是顺手的事。我问你一件事，你听说了吗，二哥回来了。”甄素洁停了一下说：“我还听说啊，我还见了他呢。前天，他到我这里来了，你说他脸皮怎么那么厚啊，也不知道他是从谁那里知道了我的单位，就找过来。我没让他进单位的门，就站在门口说了几句话。你猜他给我说的什么？他说，他回家探亲，他妹妹结婚，他回去没钱买车票了。你说，他没有钱买车票，他找我干什么，这不就是一个要饭的吗？算了，我就算是打发要饭的吧，我给了他一百元，他转身就走了，我不能让他赖在门口不走吧。他就是个骗子，道德败坏。”
袁梁真是无语，钱琛同学还不至于骗了这么多人吧：“算了吧，你对他还不了解吗？不要生气了。”甄素洁说：“不生气，记得来看我，我都想你了，你一点都不想我吗？”袁梁说：“想你，当然想你。我过一段时间去看你啊。好，就这样。” 袁梁说着，急忙挂断了电话，他怕电话那端的甄素洁再多说什么。
王美春看着袁梁，袁梁、钱琛，还有这个女的，这是什么关系，这不乱套了吗？听那女人和袁梁的口气，怎么那么别扭啊。
王美春沉着脸：“你，你不会和这女人有一腿吧，她到底是谁啊？”袁梁捏着王美春的下巴：“什么我和她有一腿，我和你还有两腿呢，你这两条腿都让我摸了个遍。她就是钱琛同学的前任女友，贾中华也知道的，我就是和他们非常熟，打情骂俏，懂吗？”王美春说：“还懂吗？我有什么不懂的，一机厂男男女女的，打情骂俏的多了，但我听着这女人说话的腔调完全不一样。”
袁梁说，她就是钱琛同学的前任女友，她的父亲怎么到单位去找钱琛，钱琛同学怎么托自己去甄素洁的家里，自己怕钱琛同学出事，当然也怕甄素洁出事，这样就和甄素洁的家里熟了。人家甄素洁的家里有生意，自己业务上有需要，就从她家拿了一些土特产，所以关系就熟了，人家甄素洁还想把自己的妹妹素雅介绍给我当老婆呢。
王美春云山雾罩地听完：“你们这关系挺复杂的，不过我想，这女人肯定很漂亮，我就是不知道你和她到了哪一步。”袁梁说：“这女人当然漂亮，她有个外号叫豆腐西施，原来家里就是做豆腐的，回家你可以问问贾中华，我们同学都知道她。至于我嘛，她就是我同学的前任女友，朋友妻不可欺，你没有听到吗，我喊她甄老师啊。”
王美春快步拧紧门，片腿坐在袁梁的身上：“我还是五朵金花之一呢，你说我比她漂亮吗？你还朋友妻不可欺，我信吗？”袁梁说：“你当然相信，你不是我的干媳妇吗？你别疑神疑鬼的，见个女人都觉得我和人家关系暧昧。你和人家比什么漂亮，最起码我现在搂着你呢，你的嘴唇真性感，肉吃满口。”说着，袁梁就亲住了她。
袁梁真的不明白，钱琛怎么到了这一地步，不过还好，他这次又给自己借了二百元，他要是再胡诌个理由，给自己多借钱，那倒是不好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