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走皇宫主门,临渊一路随行,从东南门将清瑶送出去。
最后一眼,清瑶坐在软轿上,帘幔被临渊用手挑开,他幽深的眼看了眼阴沉沉的天,又落在清瑶身上。
他靠近了些,语气低沉,“瑶瑶,别怕,皇兄很快会接你回来。”
清瑶那股毛骨悚然的感觉直冲头顶,不敢在同他对视,胡乱将帘幔扯下来。
当和亲车队启程后,清瑶才松了口气,小诗乘坐后面的马车,小情在外头守着她,清瑶打开从婢女那里买的清禾舆图,算着时间。
从清禾到豫竹,走的再快也要小半月,更别提现在清禾天灾不断,只要在清禾地界,行程就快不了。
也不会途径云森,而是走小路,从月关那边换成水路。
清瑶手指点了点舆图,有些烦躁的拍开垂下来的璎珞。
“小情……”她唤了一声,可软轿忽然停了,进来的不是小情,而是隆央。
两人对视,大眼瞪小眼看着,清瑶先反应过来,将舆图收起来,警惕的望着他。
隆央没动作,只是坐下来看着她的喜服,他选的,清禾皇帝选的,她都没有穿。
她身上那件就如公主常服,稍稍精致些罢了。
清瑶也在打量他,她已经明白这男子就是豫竹新上任的大王,看着虽苍白无力,浪荡不羁,但看不清虚实,城府颇深的模样。
并且,他也没有穿上喜服,甚至比起她的还要普通,就和湖面初见时穿的大差不大。
难道他也不想娶自己?
可不是他非要和和亲吗,清瑶不明白,但也没有问。
隆央视线下移,看着她藏起来的东西,“怎么?公主想寻机会逃婚不成?”
“本王帮你将耳坠送到,等下可是有人来救公主?若是真的,还请公主告知。”
他笑着,“本王身子骨弱,受不得惊吓,若是一下死在你们清禾,这是不是不太好看?”
清瑶将桌案上的小碗往前推,面无表情,“大王说了这么多,口渴了吧。”
“……”
隆央没客气,拿起一个,斜睨着,“没下毒吧。”
清瑶微笑,“下了。”
隆央哼笑一声,咬了一口,姿态随意,他看着清瑶,忽然开口,“临渊将你藏了十余年,性子怎么和传闻中的不一样,哪有半分不谙世事,宛若仙子?”
“本王只觉得公主牙尖嘴利,肉笑肉不笑,明明帮忙的是本王,也没个好脸色。”
清瑶脸色和缓了些,“还未到豫竹,大王就这样进来同我说话,失了规矩,本公主自然也不会好言好语。”
“不过耳坠之事,多谢了,你……为什么要帮我?”
“为什么帮你?”隆央思索几秒,笑了一下,“不是我要帮你,是有人欠你人情。”
“欠我的?”清瑶蹙眉,“可我不认识豫竹的人。”
软轿咯噔一声,颠簸一瞬,外面禁军说话:“公主恕罪,前方道路碎石颇多,公主还请坐稳,免得伤了贵体。”
清瑶嗯了一声,看着隆央,“大王呆了一会了,也该离开了。”
隆央没接话,把她手里的舆图拿过来展开,低笑一声,“瑶姬公主不会真想和亲吧?”
清瑶一愣,“什么意思?”
“豫竹已经有一位公主了,再来一个,本王着实有一些吃不消。”
隆央的目光落在舆图上,拿起一旁的笔墨,在上面画了两个圈。
清瑶品着他的话,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可又说不上来。
这个隆央说,有豫竹之人欠她的人情。
现在又说,豫竹已经有一位公主了。
她好像明白了,清瑶眼眸睁圆,看向他,“之前和亲的公主,没有死对吗?”
隆央抬眸,似笑非笑的看着她,点了下头。
清瑶气了,“那你来清禾求娶我做什么,折腾这么一大圈。”
她猛的看向舆图,他圈起来的那两个地名,“你……想要用我换清禾的城池。”
隆央收起吊儿郎当的笑,正经了些,“是。”
“假公主自然换不了,但你……若是临渊真的疼你,命都能给你,区区几座城池而已,他会给的,对吗?”
清瑶眼眸闪过慌乱,“不可能,皇兄不会同意的。”
“他是我的兄长,可他首先是君王,你要的城池与天昭国离得太近,如果给了豫竹。”
隆央挑眉,“但你皇兄表现出来的态度……好像愿意为了公主做任何事呢。”
“真是一场有意思的游戏,不是吗?”
“他会怎么选呢?”隆央指尖点在舆图上,轻轻叩了叩。
在皇后与清禾面前,临渊已经选过一次,慕容若曦死了。
现在他要再次选择,在清瑶与清禾面前。
好像他一生都由不得自己,总是被逼着做选择,可起初,他也只是想保护自己想保护的人,等坐在这个位置。
在乎的人都成了软肋,他还必须为了清禾国来退让。
清瑶一瞬间好像明白了,为什么皇兄一定要将她留在身边,为什么一定要将她困在琉璃宫。
因为他保护她,就像是在保护年少的自己。
那个没有任何依靠,独身一人去往天昭,可怜的自己。
清瑶捏紧手,对视上隆央戏谑的目光,猛的将簪子拔下来,对准自己的脖颈。
她清恬的声线变得凛然,一字一句开口,“我帮皇兄选,比起清禾,公主的牺牲算什么。”
“这场游戏我同你玩,若是真的和亲公主死在路途,那么现在该害怕,该赎罪,应该是你吧……大王。”
隆央有些震惊她干脆,瞧着她脖颈露出的血珠子,垂眸沉思。
几秒后又扯出那抹玩世不恭的笑,“公主殿下莫气。”
“方才本王只是开个玩笑。”
他将清瑶的舆图收起来,站起身准备离开。
结果刚掀开帘子,一根箭矢就飞了进来,他迅速躲开,那箭矢擦着清瑶的身体而过,她惊愕的看向隆央。
隆央表情也不怎么好,“不是本王。”他看了眼外面,“我们在峡风谷,有人不想让你走。”
马儿惊叫声传来,禁军立刻护住清瑶的软轿,箭矢破风之音呼啸传来。
清瑶眼眸沉下去。
她能猜到是谁。
皇兄。
——
他要杀了隆央。
可清瑶没想到他如此快动作,甚至还未出宫两个时辰,往前依旧是清禾境内,但这个山谷地势险峻,过路狭窄,从上至下包围,车队根本没有任何办法。
隆央显然也觉得棘手,狼一样的眼透出寒意,“临渊可真够狠的。”
他看向清瑶,“你果然是他最在意的人。”
清瑶冷静下来,听着外头的刀光剑影,抓住隆央的手臂,“跟我走,皇兄不会伤我。”
“你救我?”
隆央嗤笑一声,“你的皇兄要杀我,你居然救我。”
“你要是死了,豫竹徘徊的军队是不是会立刻踏进来,如今清禾怎么打?”
清瑶掀开一把掀开帘子,“我救你,一是为了国,二是为了你帮我去了趟云森。”
“你要是想留在这儿死掉,我也不会介意。”
隆央看着她,咬牙,“刀子一样的嘴。”
清瑶毫不客气的回呛,“那我可没有豆腐一样的心。”
他们下了车,但高处的弓箭手看清清瑶的脸,果然不敢射箭。
禁军与隆央带来的豫竹军杀得难舍难分,鲜血喷洒,清瑶看见后面色发白,跑的时候腿也有些发软。
隆央的贴身护卫趁此刻挪到他们身边,把他们包围起来,往后方撤离,掩护他们逃往林子。
见清瑶离开,高处的禁军全部撤离,迅速跟上他们。
隆央跑着,隐约听见浩浩荡荡的马蹄声,他气笑了,“临渊居然出动了黑骑军!”
“公主殿下,您可是真是个宝贝疙瘩,我现在去同临渊说,不娶了还不行吗?”
清瑶知道他在开玩笑,依旧冷着脸,提起裙摆狂奔,“有力气打趣不如想怎么离开清禾。”
“你绝不能死在这里。”
但她……可以。
——
他们进了林子,分不清方向,隆央看着狼狈的清瑶,“会不会骑马?”
“不会,但可以学。”清瑶丝毫不扭捏,跨上马,清丽的小脸一脸严肃,“大不了就被抓。”
“哈哈哈哈。”隆央笑出声,上了匹黑马,“别慌,你的马会跟着我走,抓紧缰绳,驾!”
这场追杀是朝着隆央来,清瑶完全可以不跑,但她却比隆央跑的还快。
隆央心里转了几圈,明白了她的意思,没有点破。
禁军厮杀之声听不见了,但黑骑军的马蹄声一直萦绕在耳畔,忽近忽远,让两人根本不敢停。
清瑶只觉得腿侧疼得厉害,她本就不会骑马,应该是磨破了皮。
老天也好像故意的,忽然下起了雨,冻雨来势汹汹,没下冰刃,但这雨落在人身上,也受不住。
清瑶脸颊被风刮的通红,雨落在她身上冰的厉害,但琥珀色的眸子愈发坚韧,她捏紧缰绳,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如果她“死”在这里,那清禾就不用割地。
但是她好想,再见观南一面。
她好想他。
天道忽然生气,不知道是不是发生了什么,隆央的声音吼来,“再撑半炷香,前面有驿站!”
冻雨拖住了他们,也拖住了黑骑军,冻雨这样一直下下去,必须找地方躲避,否则还没追上他们,就被砸死了。
清瑶冷的有些恍惚了,她听见马蹄声,往后看了一眼。
四五个黑骑军张开弓箭,对准隆央的马,咻的松开手。
清瑶往右扯了下缰绳,“隆央!加快速度,我挡在你后面!”
隆央有些怔然,他回头对视上清瑶澄澈的眼,复杂的转过头,“驾!”
黑骑军看着清瑶的背影,只能放下箭,然而有一个却对准她的马匹,一脸阴鸷,“陛下说了!必须杀了隆央,还在等什么!”
清瑶耳畔划过破风之声,随即是箭矢没入血肉的噗嗤声,她浑身一僵,听见身下的白马一声惊叫,重重把她甩了出去。
清瑶闭上眼抱住脑袋,眼泪不争气的滚出来,没想到她的第二条命,就这么死了。
真是太!可怜了!
上空骤然闷雷滚滚,冰蓝色的雷电精准砸下,那个失手的黑骑军惨叫一声倒在地上。
一道雪白的身影出现,他冰蓝色的凤眸看向从马背坠落的清瑶,伸出了手。
蓝色,金色相间的妖力圈住清瑶的腰肢。
熟悉的雪松味扑面而来,清瑶感觉到腰上的冷冽温度,立刻睁开眼。
观南的凤眸依旧是那样温柔,神性,他含着泪,轻声开口,“我来晚了,清瑶。”
他银色的长发变成了黑色,额间没有神印,不是受伤的模样。
冻雨好像停住了,阴沉沉的乌云正在消弭,冰蓝,金色的光笼罩之上,霞光般粲然。
清瑶的眼泪滚出来,环住他的脖颈,“你怎么才来啊。”
她带着委屈,愉悦,撒娇,种种情绪,将观南抱的很紧。
?
忙着逃命的隆央停下来,看着忽然灿烂的天,有点摸不着头脑,他转过马朝着清瑶的方向狂奔。
等他看见她正被一个俊美的不像话的男子抱着时,愣住了。
又瞧见四面八方奔来的黑骑军,他吓得正要喊,却发现他们像看不见一样,不停在林子里绕圈。
隆央等在旁边,结果清瑶一抱就是半炷香,甚至完全没有放开的意思,他看了眼四周,只有他一个人,以及那堆打转的黑骑军。
只好骑着马踱步到他们旁边。
“咳……那个……”
那个俊美的不像话的男子护住清瑶,抬眼看向他,一双凤眸冷的不像话。
黑发蓝眸的男子,这样的瞳色,隆央从未见过。
最重要的是,他忽然不敢呼吸了,被这样的眼睛注视着,他居然想要臣服。
比临渊还要有压迫感,他杀死他,可能只需要一个眼神。
下一刻,隆央就看见他轻轻抬手,蓝色的鞭子凭空出现,缠住他的腰,将他从马背上甩下来。
隆央还没爬起来,身体不受控制的飘在半空,他脖子传来窒息感。
与此同时,他听见男人淡淡的声线,“你……让我的宝宝……”
“同你和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