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干。”
今晚的这顿饭吃的是尴尬至极，连同本来说好的剧本杀一起打了水漂。向晚园才到公寓，刚在沙发上躺下就接到了邬熠沛的电话。听完那头的要求后，她想都不想地就拒绝了，“如果不是与殷浔分到同一间寝室，你们应该也不会找到我。别的事可以商量，这件不行。”
“别急着拒绝嘛。”邬熠沛轻笑了一下，他懒懒拨弄着面前的弹珠，微挑了眉，“你不是一心想着把那堆烂摊子重捡起来吗？人脉、金钱，哪一样你不需要？”
“你最需要的东西，假面就可以帮你。”邬熠沛唇边的笑意更浓了些，看起来人畜无害“还是说，你这么有骨气，真觉得单凭自己的能力就能重振家业？”
“你可不要忘了，你现在超过百分之五十的资金，都来自假面。”
“邬熠沛！”向晚园瞬间炸毛，还有些被戳穿的羞恼，“你威胁我？”
“不是威胁，”邬熠沛无辜地舔了舔了唇，“是善意的提醒。”
向晚园沉默了很长时间，微不可察地“嗯”了一声后，又追问他：“你们是要害她吗？”
“害？”邬熠沛差点笑出声，“谁敢害她？”但很快他的眸子里又布满阴霾，暗沉得看不清情绪。
“是要让她回归本来的自己。”
向晚园不想听他们这些冠冕堂皇的话，她打断了对面想要说出口的滔滔不绝：“我会做到你们让我做的。”
她的眼底凝成深墨，里面一丝情绪也无：“我会尽最大努力。后天晚上，殷浔会出现在夜色里。”
电话那头传来轻轻的笑声，似是褒奖。
“Good girl.（乖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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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晚园的人生，在她的十六岁前与后，被清晰地划开了一道泾渭分明的线条。
十六岁以前，她还是滦川排得上号的名流千金小姐，几乎有着小说里的女主角一模一样的人生——家境优越，父母恩爱，相貌出众，无论是学业上还是特长上，她都是出类拔萃，被众星捧月，一路上顺风顺水，从未受过半分挫折。
称得上一句烈火烹油、鲜花着锦。
可是那时候她太年轻，不知道这两个词后面还有两句话。
月满则亏，水满则溢。
刚过完十六岁生日时，她所拥有的一切都在一夜间轰然倒塌。
向晚园已经记不清了，或许也是有意识的想要遗忘。但是上天总是爱捉弄人，她越是想忘，反而越发记得刻入骨髓。
“赌博”“欠债”“资金周转失灵”“假账”……各种声音嗡嗡嗡地争先恐后地钻进她的耳朵里，最终定格在一个“自杀”。
谁自杀了？
她懵懂地抬头，却只和满是同情的警察的眼睛撞上了视线，后者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一切都没有了。
父母没了，家没了，公司没了。向晚园木然地坐在椅子上，听着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各种亲戚为了抢夺向家最后剩的一点家产争论不休。她抬头望向窗外，心想着上周刚刚种下的蔷薇可能活不过这几天了。
伴随着轰隆隆的雷声，夏季的第一场雨终于闷声而下。
从公主变为灰姑娘的差异，让她在很长时间内都很不适应，甚至懦弱地闭门不出，只想逃避现实。
但是无论如何，她总要一个人强打起精神生活下去。
等她此时真正独自面对生活时，才发现原来处处都需要用到金钱。
水电费、煤气费、房租、换季的衣服、生活用品，甚至生理期必须要的物品也必须要挑挑拣拣买最便宜的，以前贵重的衣服首饰当然是能卖掉就卖掉，每晚超市的临期货架上的货品会成为向晚园最期待的东西。
但还是不够，远远不够，她是真的真的很需要钱。
她一步一步学着以前父母那样，捡起过去的项目，试图再度重启，重新运营一家小小的公司，似乎这样就能达成父母对她的期待。
“我们小园总是最优秀的孩子，也是最好的接班人。”
此时摆在她面前最大的困难，一是金钱，二是人脉。
她折腾了很久，却无数次以失败告终，在最后一次失败时，她自嘲地想，也许上天就想让她当一个普通人。
当普通人也很好，向晚园接受了，但是命运却在此时馈赠了她一份说不上是善是恶的礼物。
在她接到滦大通知书后，有人主动联系上了她。
是虚拟号码拨过来的电话，那头的声音听起来非常年轻，甚至能说得上是幼，吐字却非常清晰，还带着无法拒绝的笃定：“是向晚园，向小姐吗？”
“哪位？”
“你很缺钱。”不等她回答，那头的人已经接着说了下去，“帮我做一件事，你会得到很高的报酬，足够做你想做的事。”
“我不是三岁小孩，这种谎话留着给别人，我很忙。”向晚园没有耐心听下去，她的手指挪到了红色的挂断键上。
但是下一秒她停住了，有新的短信提示音，明明白白地告诉她刚刚有一大笔资金汇入了她的账户，刚好就是她想要的金额，与此同时，电话那头的少年流水似的报出了她现在想运行的项目详细策划，最后告诉她：“机会只有一次。”
少年似有笑音：“就今晚，夜色知道吗？”
在夜色里，她遇到了给她电话的少年，五官稚丽，春花秋月的阴柔中却裹着料峭的寒意，是浓墨重彩的艳色，唇边始终含着极细微的笑意，看上去彬彬有礼。
他看上去年龄比她更小，向晚园甚至怀疑他有没有成年。
“滦大新生？”他歪头，似乎是在确认，“看到分配的宿舍了吧？”
向晚园老实答了，她搞不懂这跟她要做的事有什么关系。
“那太好了。”少年笑得更开，他一条腿盘在沙发上，毫不在意昂贵的沙发上被磨出了漆黑的脏印，“你有一个室友，叫殷浔。”
“只要你在她身边，她的任何情况，事无巨细地告诉我就行。”
向晚园先是不解，再是有些气恼：“这算什么？监视吗？”
“我也是为人办事。”少年摊了摊手，“她怀疑你的话，就说你曾经是假面的，现在已经脱离了，总之跟她做朋友，会吗？”
“这太奇怪了。”向晚园捏紧了手里的包袋，“而且，假面不是那个……”
她也是听父母提起过几次，具体的已经记不清了，但有一点没忘，据说那是个规则很严密的组织，里面都是长相出众的男女，接近富豪后杀死他们，以配偶的身份攫取庞大的财产后再人间蒸发。她的脸色变得有些苍白：“你们是假面？”
“放心，我们可是合规组织。”少年灵巧地从沙发上跳下来，懒散地在房间里四处走了几步，“而且又没让你加入——向小姐，请快点做决定。”
向晚园把唇咬了又咬：“那那个殷浔……会有危险吗？”
少年哈哈大笑起来：“看不出来你还挺友爱的，不过这个品质很好。”
他没有解释为什么让向晚园做这件事的原因，大概是觉得没这个必要，只是催她：“决定好了就赶紧的。”
那晚向晚园和这个她一无所知的少年达成了协议。她不知道殷浔是谁，也不知道究竟是谁想要知道殷浔的一举一动，只是为了钱，她还是鬼使神差地答应了下来。
直到今晚她才确定，想知道殷浔行踪的，就是陆慈安。
陆慈安竟然和假面有关系……
向晚园本能觉得不对劲，但是潜意识里的危机感和自我保护意识让她努力把这个消息摒弃出去，直觉告诉她知道的越多越不是什么好事。她静默了片刻，给殷浔发去了微信：“睡了吗？”
那边直接发了一条语音，声音懒懒散散的像是蜷缩在被窝里给她回的消息：“你居然还好意思给我发消息。”
还没等向晚园整理好措辞，那边已经又发了一条语音：“他给你什么好处了？让你这么兢兢业业，什么破事都要告诉他。”
殷浔当然有理由生气，她也没这么容易咽得下这口气，发过去的第三条语音直接说：“你不是向岑的女儿吗？我之前见过你。怎么，爹妈不在了缺钱了？缺到让你当人工摄像头？”她冷笑起来，“这么缺，我知道不少来钱快的路子，怎么不让我给你介绍介绍？”
向晚园的手指捏紧又松开，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回忆起邬熠沛说的“做殷浔最像朋友的朋友”，她心想殷浔倒也没说错。
为了钱，她的确什么都不要了。
她整了整措辞，给殷浔发了一条：“我想请你去夜色，你可以去吗？”
她想不到什么理由，也没办法找理由，只能坦诚说明：“他们说你会喜欢的。”
殷浔没回，直接把她后面酝酿好的一堆话堵在心口，最终只能无奈把手机扔到一边苦苦思索着还有没有别的理由。
另一边学校里，夏棠正在给殷浔拍她路上看见的两只小猫打架，路灯下有飞尘在漂浮，来往的行人都很少，只有猫咪还没回猫窝。
夏棠竭力想让殷浔开心一点，于是一边直播一边努力找着话题：“……我过几天回家给你寄小面饼！特别好吃，我妈每年过年都要做一大包！还有梅片，都是纯手工！”
殷浔弯唇，突然问：“棠棠，今晚的事我很抱歉。你不想问我什么吗？”
夏棠斟酌着开口：“其实小浔，我作为旁观者只会感觉你的未婚夫好像有点点强势，绝对没有其它意思！然后江时景也有点不高兴吧应该，你们走了以后他的情绪就很低落，之前他也有点变脸。两个人都不太好接触噢。”
夏棠看着大大咧咧，实际上却心细如发。她看准了陆慈安和江时景都不是什么善茬，顾虑殷浔，她说的很委婉：“小浔你有点难做噢，不过这其实也跟你没关系，是他们两个先搞僵了。”
殷浔无声弯唇，轻声道谢：“谢谢你，棠棠。”
夏棠不好意思的嘿嘿笑：“怎么啦小浔？我们不是朋友吗？”
电话那边忽然沉默了好久，久到夏棠以为殷浔是不是睡着了，正想挂了电话时，手机里传来一句轻声的：“嗯，我们是好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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露台上风很大，也很冷，但是殷浔还是愿意在这里坐上两三个小时来发呆。
江时景给她打了一个电话，但是她没接。
紧接着钟越州给她发微信，从一开始的到家没到后面按捺不住地问她到底什么情况，当然她也一条都没回。
甚至徐衍也莫名其妙给她发了一句在吗，殷浔只扫了一眼就锁屏了手机。
饭团蹭到她脚边，躺了个四仰八叉。桌上的红茶一滴未动，已经凉透了，奶泡漂浮在最上层，摇摇欲坠得堪堪消失。
直到天边最后一颗星星也消失在夜色里时，她才扶着桌沿站起来，踱步回卧室里，一头栽倒在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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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浔藏这么好？”钟越州嘴里反反复复念叨着这句话，手里的游戏都打得没劲了，“你说她到底是什么家庭啊？”
钟越州结交朋友从来不看出身，但是这一次他的好奇心彻底被激发了：“连我们俩都查不到她的信息，要不是今天陆慈安出来，我都不知道他们俩居然是未婚夫妻！”
江时景的脸色绝对说不上好看，他一向表情管理极佳，这时候整个人却显得沉郁低落，“……我怎么知道。”
好兄弟情场失意，做哥们的当然不能坐视不理。钟越州从冰柜里开了两瓶啤酒，扔了一瓶给江时景：“人家名花有主了，你也不能再想什么。再说了不就是一个女人么天涯何处无芳草不是～”说完一口气干了半瓶。
江时景没喝，他对着手里的透明酒瓶发了一会儿呆，然后说：“我去一下露台。”
钟越州同情地挥手，表示理解。
但他没想到的是，江时景在露台上并没有伤春悲秋，只是打了一通电话，嗓音很淡，带着不属于这个季节的凉意：“……我确定是她。”
随即敛眉，青睫在眼睑处投下暗影，遮住同样黑沉的瞳孔。
“他现在最想见的人，就在滦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