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路上密密麻麻的车辆,都是往山上来的。小路上一样密密麻麻的人流在蠕动,远远望去,就像蚂蚁搬家一般,也都朝着山神庙蜂拥而来。
今天,大年初一,每年这个时候,盆山的女眷们都会倾巢而出,集中在庙里求神祈福,吃斋饭,如此壮观的场面不足为奇。
整座寺庙烟雾四起,寥寥冉冉,檀香阵阵,随着早晨的微风沁入鼻腔,再被吸入心间。
迎面而来的还有三五成群的路人,有的提着水果点心,有的提着香烛,与安宁擦肩而过的瞬间,异样的目光以及交头接耳,窃窃私语,安宁浑身不适起来。
这番情景,像一盆兜头泻下的冷水,淋醒了安宁那一根暂时麻木的神经。她看着这个陌生的世界,犹豫着,脚步不知该迈向哪一个方向。
原本到镇上打车回县城,是眼下最好的选择,可是自己身无分文,连打车的钱都没有,电话也不在身上,连向朋友求救的机会都没有。
下山打车,难道要向路人乞讨车费吗?想都不敢想。她没有勇气乞讨,也没有勇气迎视这一路上人群向她投来的刀光剑影般的眼神,这令她无比的窒息。
踌躇半晌,安宁选择了原路返回。
一路上,安宁压下心中的种种悲戚与不忿,她强迫自己只考虑一个问题,那就是怎样去面对那一家子人?
自从嫁到他家,因为观念冲突,还有赵家伟的暴行,致使她与这一家子人疏离得像陌生人。毫无亲情可言,更不用说什么情感了。
才刚因为怀了孩子,自己以为终究是血脉相连,好多事情上只要自己选择妥协,多一些包容,便可以跟他们和睦相处,像真正的一家人一样相亲相爱,其乐融融。到头来才发现,不管自己怎么努力都无法融入这个家庭。
有些东西根深蒂固,在他们这个家里,比人本身重要。只有无条件地迎合他们,放弃自我,方可以融入到他们之中,成为他家的家庭成员。
像自己这样的,无法接受自己底线被触碰的人,永远别想跟他们真正成为荣辱与共的一家人。
安宁如果知道,曾经有一个女人毫无自我,毫无底线地包容过赵家伟一家人,却过得比她还惨淡,最后还遭抛弃,那么她一定不会与赵家伟纠缠至今了。
她是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不了解。
罢了,允许别人是别人,自己是自己,融不进的家庭又何必勉强呢?安宁只是这样地想着,大不了离婚就是。
昨夜慌不择路的逃亡,一脑门子只想着远离是非之地。今日,安宁迈着沉重的步伐,慢慢地向着赵家堡的方向移动,内心百般抗拒,可是不得不去面对。
只为拿走属于自己的东西,为了宝宝,要安全回到县城里。
一路上,阳光与天空都很美,路边的灌木也是别样的风景,可安宁没有心思欣赏,前面等待她的将是什么,不得而知。
内心的忐忑无法形容,饥饿和疲累使她浑身没劲。
安宁挨不住饥饿,把长在路边的刺梨儿摘了两个来边走边啃,这味道!又酸又涩,又酸又涩。
她皱着眉头啃完两个,饥饿还没有得到有效缓解,只好又继续摘食着路边的刺梨儿。
一路走去,不知道吃了好些个,到最后,嘴巴都麻木得辨不出味儿来,直觉越吃越甘甜,不知不觉居然吃了个饱腹。
灌木林的尽头处,乱石坡的乱石赫然映入眼帘,再往前走两步就能看见赵家院子了。
那个她这辈子都不想再踏足,却又不得不再次回去的地方。那是所有噩梦开始的地方,一个普普通通的农家院落,对安宁来说是个邪乎的地方,她憎恶这个地方。
远远的,那里像所有平常人家一样,炊烟寥寥,鸡鸣狗吠。核桃树的枯枝上两只喜鹊儿在“喳喳喳喳”的叫个不停,清凉的石板凳下面被喂得肥肥的大黑猫打着呼噜,睡的那个香呀。
那只麻花色的老母鸡带着一群刚孵出几天的绒毛鸡崽在院门口觅食,差一点安宁就一脚把一只鸡崽踩成烂泥,好险,要是踩中了岂不又是罪加一等。
土狗小花箭一样从旁边的灶房里冲出来,龇牙咧嘴准备袭击从外面进来的安宁,可到了安宁跟前瞬间换了一副性情。
狰狞的表情变作一脸谄媚,尾巴带动整个腰身有节奏地扭动着,在安宁身上蹭一蹭,舔一舔,热情地迎接她的到来。
心酸和温暖一起涌上心头,安宁心想,狗比人更具人情味儿。
院里没有人,安宁直接回到自己住的房间里,收拾好属于自己的东西准备走了。
刚走出屋子,婆婆正好从厨房里出来了,看到安宁像见了活鬼一般,瞪大眼睛,手里的瓜瓢举在半空中,张着嘴语无伦次地道:
“你……你从哪里来呀?你去哪里了?你……不是回县城了吗?喔唷,怎个突然就出来了呀?吓我一大跳,还以为见鬼了。喔唷……喔唷……”
老婆婆捂住胸口,不停地摩挲着,一惊一乍地,不知道她这反应是什么道理。仿佛安宁真的把她魂魄给吓散了,一时回不过来。
她诧异地说:
“以为你回县城去了呢?家伟大清早就追你回县城了。他早饭都没顾得上吃,饿着肚子就走了。你到底去哪儿了?这是从哪儿冒出来呢?怪吓人的。”
半夜三更没有人关心她怎么回县城,没有人关心她这一夜大着肚子去哪儿,经历了什么?只关心他儿子没吃早饭就走了,只埋怨自己突然出现吓着她了。
安宁实在无语得很,懒得多解释一句,淡淡“嗯”了一声,头也不回地走出了赵家的院子。
“你给家伟打电话呀,不知道他担心吗?”
婆婆的声音仿佛要从院里追出来似的,终究没有追出来,只是顺便叮嘱一句罢了,也是为着她儿子。
一群乌鸦飞过乱石坡,“呱呱”响着苍凉的叫声,远处去了。黑压压一片的身影,连同叫声,逐渐消失在乱石坡的背阴面。
安宁回头看了一眼赵家院,明明屋顶腾腾冒着炊烟,却让她感觉不到半点烟火气。
没来由地,安宁就打了个寒颤。她紧了紧身上的羽绒服,沿着村道路往盆山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