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句老爷的授意下,句莲先带着句荷回了句府。
“踏雪,你能不能帮我个忙?”句荷趴在马背上,凑到踏雪的耳朵边说话。
踏雪点了点头。
走在前方的句莲手中的缰绳亦晃了晃。
“你去把你的马蹄子放到那个天石上去试试。天石你知道吗?就是咱俩今天去的那个祠堂里面有个透明的……”
踏雪一仰脖子,把耳朵挪开了。
“你是不是胆小鬼?你是不是不敢闯进去?踏雪你是不是这么怂?”
踏雪甩着脑袋嘶鸣了一声。
“不是你就去!证明你自己的机会到了!”句荷不顾踏雪死活的给马打鸡血。
踏雪突然毫无预兆的高抬前蹄,将句荷从自己背上滑落到地上。随后转身用脑袋顶了顶句荷的脑袋。
踏雪的意思很明确:你怎么不去?
“我去过了呀。你今天看着我去的呀。”句荷揪住踏雪的耳朵不放,“那现在就轮到你了嘛。看看你到底是天马还是黄马。”
“你闹够了没有。”句莲冷着脸转过头来看向句荷。
句荷眨眨眼。凭借多年来相处的经验,句荷敏锐的觉察出,句莲现在心情很差。
难道是生气了?句荷在心里摇头。不像欸。好像就是单纯心情不好。
于是句荷干脆直截了当问道:“哥,你能不能帮我把那块天石偷出来啊?”
句莲:……(白眼)
少年走过来将句荷从地上拉起来,随后一手牵着缰绳,一手牵着句荷继续往句府走。
“无法无天。”句莲低声斥责。
“所以可以吗?”
“白日做梦。”句莲侧目瞪了句荷一眼。
好吧,看来不可以。句荷瘪嘴。
“哥,天石是只能验出人的灵根吗?”句荷换了个问题。
句莲面上仍是冷冷的,眉头亦不舒展。
其实句莲长得也不像句老爷,大约更像琴楼中挂着的那副画像,尤其是那双眼睛。
那双眼睛是很少拿正眼看人的。它们总是淡淡的,不屑的,睥睨的,高傲的。
那双眼睛也很少作伪,因此偶尔会背叛主人的意志,泄露一点让人难堪的真相。
句荷知道,句老爷最看不顺眼的就是那双眼睛。
句莲没有回答。他面无表情地目视前方,步履稳健,姿态高雅地走他的大路。就像句荷压根没发出过任何声音一样。
无视是天然的傲慢。
于是句荷也将目光从句莲面上收回,看向正前方的大路,开始络绎不绝的提问。
“妖和鬼有灵根吗?”
“如果没有的话,会有什么影响吗?”
“是不能修仙吗?”
“还是说很难修仙?”
“但是我记得文夫子说过妖是可以修仙的。”
“那妖要是没有灵根但是可以修仙的话,意思就是灵根也没啥用咯?”
“或者要是妖有灵根但是天石验不出来的话,意思就是天石也没啥用咯?”
“还是说其实……唔……”
句荷成功将句莲闹烦了,嘴里突然多了块儿被粗暴塞进去的桂花糖。
“哥,你怎么老带桂花糖啊?”句荷嘴里含着糖,还是不消停。
“为什么你吃糖不牙疼呢?”
“这难不成也是天级灵根的优势?”
句莲忍无可忍:“我又不是你。我不吃糖。”
“那你为什么总能从身上掏出半块儿糖啊?”句荷眨巴眨巴无辜的眼睛。
二人之间的空气微妙地静默了片刻。
“妖和鬼都没有灵根,只有人有。”句莲突然正经回答起句荷之前的问题。
“那妖为什么可以修仙啊?”
“非人之生灵蒙受天道点化为人后,方为妖。妖原本就有修为。是故无灵根。”
“那妖也有品阶一说吗?”
“品阶是相对于所有修仙者而言的。妖亦算是某种意义上的修仙者。”
“那这么说的话,好像做人还不如做妖修仙容易啊。”
句莲瞥了句荷一眼:“世间生灵何止千万,能得天道青睐一朝为妖的连万中无一都谈不上。你若不是人,只怕会是块顽石,更成不了仙。”
“那也挺好啊。顽石嘛,不开心了就砸人,还听不懂人话。这样就不用天天听你们一个二人的念叨我这念叨我那的了。也别总指望着我出人头地的了。”
“我才没有念叨你。我烦你还来不及。”句莲不认账。
“是是是,您老人家是尊金佛,轻易不开尊口的。是我娘天天念叨我行了吧?”句荷阴阳怪气道。
“芸如夫人,常念叨你吗?”
“嗯。她可爱念了。天天要我上进,要我好好练功。一直说一直说,从早到晚地说,烦都烦死了。”句荷的确对此颇觉怨念。
其实她也尝试过无视芸娘,但收效甚微。
芸娘实在太擅长口若悬河、自说自话、不顾死活一直念叨到句荷给出让她满意的答复为止。
不过怎么说呢。句荷瞥了眼走在身旁的句莲。芸娘这招确实挺好使的。
“父兮生我,母兮鞠我。抚我畜我,长我育我,顾我复我,出入腹我。父母疼爱,故而情深言多。芸如夫人,”句莲轻声道,“想必也是如此吧。”
句荷闻言似有所感,思索片刻,突然严肃地看向句莲道:“什么父啊母啊的,你刚是不偷摸拿脏话骂我呢?”
句莲:……没文化,真可怕。
“家门不幸啊……”夜风把句莲的感慨模糊不清地送进句荷耳中。
句荷还没来得及辨认清句莲方才所言,却又听少年十足十语重心长道:“句荷,你真的不能再逃课了……”
“为啥?”句荷不理解,“文夫子又不会教脏话。”
句莲彻底沉默了。
这会儿功夫,二人已走到句府大门外。
句莲没有催着句荷回去,反倒一路牵着她走上了琴楼。
句荷是无所谓的。回了芸院势必还要应付芸娘的追问,不回去也乐的片刻清净。
“去左边的柜子里取瓶油给我。”句莲一掀衣摆在古琴前坐下。
句荷也在句莲身旁的软垫上坐下。
呵,你还指使上我了?神经。句荷自然不理。
“句荷。”
“嗯。”
“去。”
“去什么?”
“去取油。”
“什么油?”
“琴弦的油。”
“哦。”
“去啊。”
“去什么?”
二人陷入短暂僵持。
句莲冷冷地瞥句荷,句荷默默地看屋顶。
句荷脑内:这屋顶可真屋顶啊。你也是真没长手啊。
最后到底是句莲妥协,起身白了句荷一眼,自己去取弦油。
句莲坐回原位时,袖中恰好掉了个油纸包,正落在句荷膝盖上。
句荷将那纸包捡起来打开。
是一包桂花糖。
“哥,你糖掉了。”
句莲正在给琴弦上油。
他冷冷道:“没有。”
“我看着它从你袖子里掉出来的。”
“你看错了。”
句荷:……
“哥,你脸红了。”
句莲的擦拭琴弦的手顿了顿:“太热了。”
句荷勾起嘴角:“是吗?那我怎么不热啊?”
“你体虚。”
“噢~这也是天级灵根的优势吗?”
句莲又不说话了。
句荷忍不住低头偷笑。
句莲为人一贯如此,打小的口是心非。句荷总是踩准了这点逗他玩儿。
“哭是没用的。”
“啊?”句荷茫然抬头。
都忍泪忍得发抖了,还强撑着不愿承认。句莲一时有些心软。
“阿竹说牛婶前些日子照着凡界的样子做了些糖葫芦。”
“哦,”句荷蹙眉,“所以呢?”
这前言不搭后语的,说啥呢?句荷不知道句莲这又是来得哪一出。
“你若想吃,”句莲的声音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柔和,“我让他给你带些来。”
“好啊好啊。”句荷当然点头,但随即又道,“不过这前后有什么关联性吗?”
“咳。”句莲掩面轻咳,将视线从句荷脸上移开,“今日之事,尚不清楚缘由。不见得你这辈子就未始先终了。”
什么她就未始先终了?句荷迷茫的眨眨眼,迟疑道:“你该不会,是在说天石的事吧?”
句莲瞥了她一眼,没回答,但意思很明确。那不然呢?
“你不会是……”句荷迟疑片刻,“怀疑我不是人吧?”
是不是该收拾收拾跑路了?句荷警觉。
句莲用一种看白痴的眼神看着她:“你不是人,你是猴子。”
“猴妖吗?”句荷想了想,“好像也不是不能接受。就是毛多了点。”
句莲一掌拍向句荷的脑门。
“你是猴妖,那句府成什么了?猴山吗?”句莲翻了个白眼。
看来句莲并未对她的身份起疑。句荷安下心来。她在句家城出生长大,年年岁岁都是有目共睹的。即便因天石一事惹起关注,恐怕一时半刻也不会有人将此异常归结于她是不是人的问题上。
句莲将每根琴弦都上了一遍弦油,又调试好松紧,拨弦试音。
句荷听着弦音,百无聊赖地问道:“哥,你平日里常弹的那首曲子叫什么啊?”
“苏夏。”
那不是……句荷挑眉。
“是以我娘的名字命名的。”
“所以是,她做的曲子?”
“应该是吧。”句莲淡淡道,“那曲谱就放在琴楼中,想来应是她的。”
句老爷是从未来过琴楼的。其他人自然更没理由在这里留一篇曲谱。
句荷点点头。
“你喜欢?”句莲看向身旁的人。
“就觉得挺好听的。”句荷回答道。
那曲子确实清灵,琴声悠悠,像夏日里一捧冷泉。但有时听来又有些彻骨的寒意,似乎烈日虽灼,却偏偏独不照我。不过句荷也无意点破。
“想学吗?”
句荷眨了眨眼。
“琴棋书画,你总要学一样的。”
句莲此言并非一时兴起。于世家而言,文武双全的确是基本素养。只不过句荷从小就没什么素养而已。
句荷伸出一根手指点了点琴弦:“好玩儿吗?”
“琴音静心,能帮你这只皮猴早日修炼成人。”句莲白了她一眼。
“过来。”句莲招手,让句荷坐到自己怀里来。
“干嘛?”
“学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