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关在爆竹声声中就这么来了,每一声炸响都像是命运无情的重重地敲击在楚军将士们的心头。
自上次战后,楚军便如风中残烛,败势如影随形。若不是殷禧以命相搏,于乱军之中夺下那象征着楚国尊严与希望的楚王纛,只怕此刻齐军的铁蹄早已踏破淝水,让楚国大地生灵涂炭,一片狼藉了。
营帐之中,气氛凝重得仿若能将空气都凝结成冰,那压抑感如同这冬日里最浓稠的浓雾,死死地缠绕着每一个人,久久难以消散。楚军将领们围坐在一起,面色凝重得如同暴风雨来临前的天空,他们的目光都紧紧地锁在那在风中勉强飘动的楚王纛上,心中像是打翻了五味瓶,各种滋味交织在一起。殷禧那近乎惨烈的拼死之举,宛如一道脆弱的堤坝,暂时拦住了军心溃败的洪流,可众人心里都明白,如今的局势恰似悬于发丝的利剑,危如累卵,稍有差池,便是万劫不复。
外面的爆竹声,本应是喜庆的乐章,是团圆的欢歌,此刻却像是来自地狱的催命音符,声声都在无情地敲打着楚军将士们紧绷到极致的神经。每一声炸响,都像是齐军即将再次发起冲锋的号角,那尖锐的声音仿佛能直接穿透灵魂,令他们坐立不安,如芒在背。
“这年,过得可真不是滋味啊。”许开重重地叹了口气,那叹息声像是从灵魂深处发出的悲鸣,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他是楚军的老将了,岁月在他的脸上刻下了无数道深深的沟壑,而今那花白的须发在昏黄的烛光下显得格外沧桑。
众人纷纷点头,眼神中满是忧虑,目光仿佛能穿透营帐,看到远方的楚国大地。曾经,在楚国境内,年关之时大街小巷张灯结彩,欢声笑语,阖家团圆共享天伦。可如今,他们却身处这淝水之畔的阵地,身后就是家国,那是他们要用生命去守护的地方,一步都退不得。然而,面对齐军那咄咄逼人的气势,他们却又满心茫然,不知能否抵挡得住齐军下一轮如狂风暴雨般的攻势。
负责侦察的士卒匆匆进帐,那急促的脚步声像是踩在每个人的心尖上。士卒带来的消息,宛如一盆冰水,无情地浇灭了众人心中仅存的一丝侥幸,让人心头一沉,仿佛坠入了无尽的黑暗深渊。齐军那边,营帐连绵起伏,宛如一条巨龙盘踞在大地之上,灯火通明得如同白昼。隐隐能听见他们在庆贺新年的欢呼声,那声音像是胜利者的嘲笑,一波又一波地冲击着楚军的心。齐军的士气似乎并未因之前的波折而有丝毫消减,反而像是燃烧得更旺的火焰,在这新年之际显得越发嚣张。反观楚军,缺粮少药的困境就像一条无形的绞索,紧紧地勒住了他们的咽喉。将士们身上或多或少都带着伤,那些伤口有的还在渗血,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战争的残酷。疲惫如同潮水一般,将每一个人都淹没,那深深的倦意写在每一个人的脸上,刻在每一个人的眼神里。
“难道就这么坐以待毙?”芈绣猛地起身,那动作带起一阵风,吹得营帐内的灯火摇曳不定。他紧握拳头,眼中满是不甘的怒火,那火焰仿佛能将一切都燃烧殆尽。“殷帅,只要您一声令下,我就带着弟兄们和齐狗拼了!就算死也要让他们知道楚人的骨气!”他的声音在营帐内回荡,带着一种决绝的悲壮。
“幼稚!”仍是卧在榻上的殷禧怒喝一声,那声音如雷鸣般在营帐内炸开。他甚至无法起身,上次一人护住楚军纛,身中数箭,深深地嵌入他的身体,每一寸肌肤都像是被烈火灼烧一般疼痛。今日,他仍被伤痛死死地钉在榻上。
“此时冲动,便是将楚国最后的希望如垃圾般丢弃。齐军势大且士气正盛,此时出战,我们不过是螳臂当车,以卵击石,只会让楚国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营帐内一片死寂,只有殷禧沉重而急促的呼吸声和外面那依旧喧嚣的爆竹声交织在一起,编织出一幅残酷而绝望的画面。片刻之后,殷禧强忍着剧痛,缓缓说道:“我们需等待时机,等待最佳的出击时刻。如今淝水虽为天险,但对双方皆是。齐军若要强攻,也必付出惨痛代价。这淝水,是我们最后的防线,也是我们反击的依托。”
殷禧双目紧闭,是自己真的不是司行兆的对手吗?自己真的甘心让司行兆踩着自己的尸体加官进爵,配享武庙吗?
自然是不愿意的,从郢都的乞儿到楚国三军统帅,他不相信自己不是司行兆的对手。就算芈澈在背后捅了他一刀,他也不会就这么接受失败。
殷禧缓缓睁开双眼,眼中闪过一丝决绝。他看向营帐中的众人,目光从每一位将领脸上扫过,那目光像是有一种无形的力量,让原本有些躁动的将领们渐渐平静下来。
“司行兆虽强,但他也有弱点。齐军如今看似势大,实则骄兵。他们以为我们已如瓮中之鳖,这便是我们的机会。”殷禧的声音虽然虚弱,但却透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
许开摸着胡须,微微皱眉道:“殷帅,您的意思是……我们要设伏?可我们兵力本就不足,如何能设下让齐军上钩的局?”
殷禧微微点头,看向营帐角落的地图,吃力地抬起手指向淝水一处弯道:“此处,水势湍急,两岸芦苇丛生,是绝佳的设伏之地。我们可佯装在此处防守薄弱,引齐军渡河。待他们半渡之时,我们从两侧杀出,必能让他们大乱。”
芈绣眉头一皱:“可齐军会这么轻易上当吗?司行兆毕竟是当世名将。”
殷禧嘴角泛起一抹苦笑:“所以,我们要让他们相信,我们已无计可施。这几日,我们可佯装粮草断绝,军心大乱,做出一副准备弃守的假象。同时,派出小股部队骚扰齐军,故意露出破绽,让他们以为有机可乘。”
平空炸响一声爆竹。
跨过淝水两岸,齐楚同时步入景初五年。
没有饺子,也没有团圆。只有跨过淝水的士卒。
是乱世中死的每一个最为普通的士卒,像对弈的黑子白子,为了芈法和凌丕的野心,在殷禧和司行兆的手中悍然赴死。
原来今天是除夕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