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仙失守后,虞州出现了大批量的流民。这不需要虞州的刺史大人刘班操心,以前有温北君,现在有朝廷刚刚下放的新别驾楼竹。
四州刺史都是这般,虽然捞了个正三品的官帽子,是妥妥的封疆大吏。但是有四大将军坐镇,刺史反倒是没有什么实权的官位,一般上了刺史一位也代表着官场就此而止了。
曾经的良民,不得不形同乞丐,艰难的跨越一城又一城,来为自己谋求一个存活的机会。
其实也就是又一次逃亡。温鸢默默的走在队伍里,她不复往日的灵动,脸上抹着尘灰,穿着破破烂烂的衣服,这样她可以安全一些。十年前的时候,还是老仆董成一路拼命把她送到虞州。她在想是不是自己才是那个丧门星,她在爹身边,河毓郡被汉人攻破,这回轮到叔叔了,临仙郡破,她又一次沦落天涯。
越往东靠近,对于时局的讨论便越来越多。王城脚下的人总是有些优越感的,总喜欢点评些时局。温北君在燕地的所作所为有些许传回了魏国,往日里对于这个二品天殇将军的评价并不是很正面,认为他不配与其他三位共为二品将军之位。这次温北君对于燕国的挑衅,狠狠地一刀子,让燕国只能打掉牙往肚子里吞。
“打得好啊,这才是扬了我大魏的脸面。”
温鸢混在人堆里,小口小口的吃着一个饼子。手里倒是有一张三千两的银票,但是不用想也知道,没人会相信这是她的钱。要么被当成小偷处理,要么直接把银票抢走了。
说书先生还在激情慷慨,说着天殇将军如何如何神勇。温鸢很难想象叔叔有这份本事,不过听着听着少女开心极了,手里的饼子也香了不少。没有什么比叔叔还活着还安全更好的消息了。
“小姑娘。”
是个温雅的声音,温鸢转过头,是一个和声音一样温文尔雅的书生。
“你认识温九清吗?”
听到这个很久很久没听过的名字,温鸢愣住了,有些不敢置信,并不高大的身影,和多年前异常高大的身影重合,又悄然分离。
“你认识温九清吗?”书生又重复了一遍,脸上的笑容给温鸢一种很温暖的感觉。
“你不是他。”
玉琳子扬起的手放了下去,终究没有摸少女的头。
“我是温九清的故交,小时候见过你一次,和我说说发生了什么吧。”
很久没有吃过一顿饱饭的温鸢大口大口吃着饭,换上干净的衣裳后露出了已经具有美人坯子的脸。听到这话只是低了低头,“没什么也,就是临仙城破了,你肯定也听过。”
玉琳子发现温鸢盯着他的锦鸡服,哈哈一笑。站了起来,摸了摸她的头,“别呆在大梁,一直往北走吧姑娘。”
苏元汐一次又一次的拼命洗着手,剧烈的恶心感又一次袭上心头。
呕。
她半跪在地上,不断的干呕着,身后是被她一刀洞穿了心脉的于志锐。
杀心就是一瞬间的事情,仇恨蒙蔽了她的恐慌,爆发出了不属于她的力量。
她面前有一只手,她忙抓住了那只手,就像逃离深渊的梯子,搭着梯子她才能逃出去。是个女人的手,她一抬头,与碧水的目光对视。没有一丝粗鄙的气质,抹着淡淡的胭脂,眼睛像是没有被鲜血污染过的星星,与自己这种杀过人的眼睛截然不同。
“别乱想那么多,你不杀他你就得死。”
男人的声音从后方传来,她回头看见了浴血的温北君。她知道这个男人说的是对的,如果她的刀子没有捅入于志锐的胸口,那死的就会是肖姚。
借着碧水的手苏元汐终于站了起来,“多谢恩公相救,要不然我二人今日是一定要折在这了。”温北君悄悄拿肖姚的衣服擦了擦手上的鲜血,听见苏元汐的道谢也没转身,“等会先跟我们走吧,你夫君这伤,再拖下去的话连明天都活不过去。”
没人相信会有人在乱世救萍水相逢的人,就算刚才他们还并肩作战,但那也只是局势所迫。就算苏元汐只是一个未出阁的姑娘,也不会天真到相信世上有什么大善人。
苏元汐默默退了一步,离碧水划开了一步的距离,甚至没有反驳温北君对于肖姚的称呼。
姜昀皱了皱眉头,“不是,这位姑娘,我们刚刚救了你的命,要是我们要图谋不轨,何必搞的这么麻烦呢。”
此话一出,已经转身离去的陈印弦都忍不住看他一眼,这个愚蠢的可怜的名探。
温北君拍了拍这个大魏副使的肩膀,低声道“不会说话就闭嘴。”姜昀没明白他说错了什么,他的所有天赋都只限于探案了。
不过气氛缓和了些,“你当我有所图谋也好,当我是伪善也好,我不屑于去害你,要是选择相信我们,你可以跟着我们走,不相信的话,那就江湖再见。”
其实没那么多的心思,他就是个伪善的人。他可以面不改色的砍掉别人的脑袋,也可以为普通人讨一个公道。他杀孽深重,又企图救下更多的人。连他自己都觉得他是个很矛盾的人。
苏元汐还是选择了相信温北君,更多的是相信碧水的眼睛,实在是太干净了。就连她这种长在深闺的姑娘都没见过那种姑娘,没有沾染一丝尘灰,她选择相信一次这个把碧水保护的这么纯净的男人,就算他满身腥热的鲜血。
“所以这就是你相信他的理由?”
苏元汐动作很轻的扶着肖姚,一剂汤药苦的要命,也无从推断肖姚是因为汤药太苦皱眉还是因为苏元汐的胡闹皱眉了。
“算了。”肖姚叹了口气,“我大宋和他们魏国倒是向来井水不犯河水,也不至于向我们下手。”那如果有一天在战场上再遇到,那个男人会不会和在酒楼上一样,一刀劈断自己的脑袋。
“辛苦你了也,等这次返还江南之后我会和宋王提议追封苏将军的谥号的。”肖姚看着苏元汐布满血丝的双眼,这一路的颠沛流离让这个千金小姐看起来憔悴万分。他嘴唇几次想要张动,却觉得此刻双唇如此沉重,他还是说不出口。
苏元汐点了点头,其实她此刻不想再听到苏元泾这个人了。她替大哥报了仇,但是自己也杀了人。杀人这件事情,就像是最可怕的魔咒。很上瘾,很上瘾,远远比吸食五石散的瘾要大得多。她听大哥提过这种事情,她觉得大哥实在是胡说了,杀人这种事和她怎么会有关系呢,可是现实就是这么讽刺。苏元泾苏元泾,到处都是苏元泾,满脑子都是苏元泾,明明那个男人已经离开了,为什么她还要折磨自己,她抓了抓自己的头发,扬起曾经傲视江南的容颜,布满血丝的双眼与苍白的脸颊,她好像看到了于志锐的脸。他还没死,虽然伤很重,但还是躺在床上发出他那狂妄又可恨的笑声。她发疯一样的扑了上去,拔出钗子就对着他的脖颈扎去。
“元汐!”
是肖姚的声音,她突然发现是肖姚躺在病榻上,于志锐早就死在自己的匕首下了。她赶忙收势,可是肖姚的喉咙还是被划破了些许。
肖姚错愕的看着苏元汐,不明白为什么她突然发疯。苏元汐身体微微颤抖,似乎在哭,但是却没有一点眼泪。“不哭,我没事的。”苏元汐呆呆的望着肖姚,当初意气风发的青年将军,此刻好像苍老了十岁,脸上再无一点光泽。她这时好像知道了刚才肖姚要说什么,但是她不想给出答复,也不敢给出答复,也不敢处理肖姚咽喉的伤口,有些手忙脚乱,局促的看着四周,“碧水找我有事。”很蹩脚的借口。
温北君愣了一下,看着肖姚咽喉的伤口,伤口不大,但是也需要好好处理一下,“这是干什么。”
肖姚静静的等着处理伤口,他没感觉到任何疼痛,只是回忆着刚才自己说不出口的话。
“我会在大王面前,请大王赐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