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黑风高,李元恒站在一处悬山顶上,依旧是一身玄衣,与浓浓的夜色融为一体,如主管杀戮的修罗,高高在上,睥睨众生。他望着下方数条黑影,在重重围困之下渐渐占得上风。
屋檐下,被几个手持刀剑的护卫保护着的人看着不断减少的人数,抬起头,望着屋顶上的李元恒,眼含不甘,愤懑不已:“你真的甘愿当太子手里的刀,不怕狡兔死,走狗烹?”
李元恒闻言,嗤笑一声:“这好像并不是林大人该担心的事。”随后向那些黑衣人摆了摆手,不再言语。
林赋苦笑一声:“没想到,我堂堂的大司农中丞今日竟这样的死法,李家小儿我在地狱等着你。”他的身前是一具具的尸体,低下头,一把剑自胸膛穿透,浓稠的鲜血从嘴角流出,眼中的不甘被痛苦取代,眼神逐渐涣散。
“大人,死了。”一个黑衣人抱拳朝屋顶之人道。
李元恒:“烧了。”
片刻之后,熊熊大火点亮了黑如浓墨的天空。望着远处的火光,李元恒只淡淡睨了一眼。
望山居内,李元恒刚走进屋内,屋中人看到回来的人口中满是焦急:“元恒,怎么样?处理干净了么?”
“放心。”李元恒并不多言。
那人又道:“这次怎么遮掩?不会被人发现吧?”
李元恒抬眼看向那人:“启宸,这不是第一次,也非最后一次,怎么做我清楚,你也无需忧心。”
被唤作启宸的男子似是放下了担心,“那这次你用什么方法堵住那些人的责难?”
李元恒语气淡漠:“林赋官居中丞,近些年借着这个位置为段秉文敛了不少钱财,他自己也中饱私囊,罪证并不难找。他本就该死,只不过提前了几日,他们只能吃下这个哑巴亏。”
启宸闻言,又想起了什么:“元恒,你真的打算一直这么为太子杀人,不怕他卸磨杀驴?”
今日杀的那人也问了同样的问题,当时他只顾着杀人,并未深想,此时又被问起,思绪渐渐飘远,自己是何时上了太子这条船的。
父亲身居高位,奉行明哲保身。太子和皇长子都想拉拢,可偏偏敲不开父亲的门。父亲也经常嘱咐兄弟二人,自家在大兴朝早已煊赫至极,当今圣上忌惮之心不言而喻,此时不管站到哪一方都会引起圣上更大的猜忌,最好的做法就是当好中间派,远离是非,才能保自家长远。李元恒初听父亲担忧时不置可否,只是觉得事情不会如此简单。果然,不久后在他京兆府的案头上出现了一封信,里面放着李家远房亲戚打着父亲的名号在地方为非作歹,甚至闹出了人命。李元恒初时并未在意,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在边远小城仗着在京城有一门连面都不曾见过的权贵亲戚小打小闹,即使被人揭发也伤不了李家根本,圣上还没有昏聩到是非不分。谁承想,又过了几日,案头又出现了一封没有署名的信函,里面换成了李家五服内的亲戚,其府内公子失手杀人,当地官员听说这是李太尉的亲戚,并没有按律法处置,而是去信询问父亲,父亲觉得事情并不大,又是失手杀人,赔偿够了也就罢了。拿着父亲亲手书写的信件,李元恒明白如若再听之任之,只怕下一次信函中装的就是父亲的罪证。那信件背后之人正是太子,从此他就成了太子段晟洹手里的刀,替他解决登高之路上的一切阻隔。
启宸看着陷入深思的李元恒,无奈道:“你还是要为李家为你自己想好退路,古往今来这样的事并不少,你也不想哪一日李府血流成河吧。”说完,默默转身离开。
李元恒不知何时手中捻了一片树叶,他随手一掷,将远处的灯烛打灭,屋内随之陷入一团黑暗。他左手拿着一把锋利的匕首,刀刃向内,攥紧,像是不知道疼,黑暗中猩红的鲜血再也看不清,啪嗒啪嗒滴在地上,空气中流淌着丝丝缕缕的血腥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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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盛向沈柔止表明心意后,夜夜不得安眠,既怕被她拒绝,又怕毁了这师生之谊。好不容易熬到休沐,他早早就来了钱府,下定决心先不谈这于她来说陌生的情爱之事,先尽好为人师的责任。
沈柔止早已将师父表明心意的话抛之脑后,所以在听到韩盛早就在前厅等候时有点不明所以,她带着小环去前厅将韩盛迎回自己的院中,纳闷道:“师父,出什么事了么,今日怎么来的这样早?”
韩盛看着她似是忘了那日之事的模样,欣喜中又透着点凄苦,原在心中想好的说辞一下子说不出口,转而道:“是,下午约了几个同僚谈事,便想着今日早点来。”
沈柔止点点头:“哦,那就早点儿学,师父早点儿回。”
韩盛看着面色如常的沈柔止,觉得这样也好,可以时常陪在她身旁也是一种满足。他重整精神,将上次她动作中的不足之处指出,并细细叮嘱要领。沈柔止一如往常,立时投入,不一会儿就香汗淋漓,浑身舒爽。
时间过得飞快,沈柔止将韩盛送到院门处,正要接着往前院走,韩盛拦住她:“马上就该吃午膳了,你也需要梳洗梳洗,就送到这里吧,你我早已相熟,这些礼数就作罢吧。”
沈柔止正觉得全身上下湿漉漉粘乎乎,听得此言,乐不可支:“谢谢师父,那徒儿祝师父一路平安!”说完也不管韩盛作何反应,转身就往浴房跑去,身上的绿色纱裙随风飘扬,像一只展翅飞舞的蝴蝶,翅膀挥动带来的微风带着花香沁人心脾。韩盛看着远去的身影,刚刚放下的心如平静的湖面被投进了一颗石子,荡起了一圈圈涟漪。
沈柔止趴在木桶边,小环拿起枓舀水慢慢朝她的背上浇去,温暖的水流如光滑的绸缎轻轻拂过,漂亮的蝴蝶骨展翅欲飞,少女不盈一握的细白腰肢在水中轻晃,一时分不清究竟是人在动还是水在动。
沈柔止觉得人生真是圆满:有爱自己的亲人,有厉害又温柔的师父,有刚刚认识的看着人也很好的朋友,有美食,有美景,反正自己什么都有,真的太美好,太快乐。
在自己小院用完了午膳,又去跟舅母聊了会儿家常,便告辞出府去。舅母自是知道她是待不住的,也只能叮嘱她一切以自己的安危为主,沈柔止点头应是,让舅母放心。
李元恒已在望仙楼等候,左手被细布包扎起来放于身侧,右手执杯,慢慢品茗。
沈柔止一身利落的红色骑马装,鸦青色的长发如男子一般用冠束起,一进来就看见一楼角落里的李元恒,还是万年不变的玄色衣衫,只是将往日的长袍换成了方便驭马的短打,腰间系着同色腰带,显得肩宽腰窄。即使身处不起眼的角落,也夺人眼球。
李元恒早在她刚踏进大堂时就已察觉,他看着如火焰似骄阳的明媚少女向自己走来,面上不显,心中坚冰却已开始融化。
沈柔止快步走到李元恒桌旁坐下,拿起桌子上的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咕咚一声一饮而尽,没有发觉一滴茶水顺着嘴角缓缓留下,她急急开口:“李公子,等急了吧,我一时忘了时辰,又让你等我,请勿怪罪。”
李元恒波澜无惊道:“不急。”,左手徐徐抬起,拇指轻轻拭去她嘴角的茶水。指腹沾染了少女的气息,似有淡淡的栀子花香,滑腻的触感久久留存。
沈柔止毫无所觉,只道是他看不惯自己这邋遢的样子,看到他包扎的手掌,忘记了眼前人才见过两三面,抓起就问:“你的手怎么了?”
他看着她抓起自己左手的小手,虽不及大家闺秀的手柔软,但仍指如削葱根,白皙纤长,望着她探究的眼神,明知其中并不含有情欲,但心中仍有悸动,他安抚她道:“不小心伤着了,无妨。”
沈柔止看着他不动如山的模样,顿时也觉得可能也没有多大事,遂放开他的手,道:“那还能骑马么?”
李元恒仍是那副淡然的模样:“当然。”
沈柔止站起身,欢快道:“那我们走吧。”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