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夜,我就翻墙出宫,去驿馆找秦君遥。
案几上点着微亮的烛火,秦君遥慵懒地靠在软塌上,十分纵容着我蹲在软塌后玩他的头发,“嫊嫊希望我去查?”
秦君遥的头发摸起来很柔软,和他的长相一样,都是温和的,没什么攻击性。
“你聪明嘛。”我想也不想就夸赞他,“青州秦公子出马,必能查明真相。”
他轻笑了一下,“也不是不行,只不过嘛……秦某可不做赔本的买卖。”
做作!
我在心里鄙视他,拆了他的玉冠,手上不自觉地编起了辫子,“别得寸进尺啊,百岁老人让你做点事,你做就完了,还讨价还价。”
跟知道我底细的人说话就是要轻松一些,不必担心哪句话说得多了叫人发现端倪。
他低低笑了两声,“嫊嫊说得是。”
案上的烛火跳动了两下,我无意间抬头,看到了他眼底的温柔。
“秦公子想要什么?你且说说,就算极其无理,我也应你。”
秦君遥突然靠近我,“我要什么都可以?”
“东陵公主,一言九鼎。”
“我要你。”
我们同时说出口。
我大惊失色,看他的表情都变了,“你馋我身子!”
秦君遥哭笑不得,与我退开一段距离,“我是说,我要你信我。”
“这还不如说你要我呢。”我心想也不知是谁带着目的接近我,表面上却说,“我信你啊,当然信你。”
“你知道我什么意思。”他说,“嫊嫊,我想要你真心实意地信任我。”
原来他一直都知道我从没有真正地信任过他。
我把他从头到尾打量了一遍,为难道:“你这不是强人所难吗?”
秦君遥叹了口气,“嫊嫊,关于之前对你的那些试探,我很抱歉。”
我爬到他怀里,摸到自己脊骨里藏的定魂针,趁他不备之际,将定魂针刺入他的百会穴之中。
他这人,嘴里的话虚虚实实,很难叫人分得清真假。
我万万没想到,第一个让我动定魂针念头的人,竟然是秦君遥。
“秦公子,鬼王为什么派你来接近我?”
秦君遥道:“鬼王只命我暗中保护你,与你接近,是我自己的主意。”
“为什么?”
在定魂针的影响下,秦君遥直言道:“刚开始,我只是想知道你为什么会复生,这世间还无人能做到对死而复生无动于衷。”
“那现在呢。”
他的眼里映着碎光,像是我曾经很喜欢看的那片星宿,“嫊嫊,我喜欢你。”
我不由自主地笑起来,虽然早就有这种感觉,不过听他这样讲也难免会有些开心。
“秦公子,我是死人。”
“我知道。”
“我可能哪天睡过去,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我知道。”
“你会骗我吗?”
秦君遥顿了顿,随后坚定道:“不会。”
我拔出定魂针,秦君遥错愕一阵,随即无奈地笑道,“都知道了?”
我点点头,“该知道的都知道了。”
我还就着刺入定魂针的姿势,趴在他的怀里。
他担心我从软塌上掉下去,虚虚搂着我的腰,“嫊嫊既然知道了,可有什么想法?”
“什么想法?”
秦君遥道:“比方说与我在一起……”他顿了顿,“之类的。”
“也不是不行。”我并非瞻前顾后之人,虽然现在还不明白自己究竟对他起的是什么心思,可总有一天,我会明白的。
秦君遥莞尔,“早知嫊嫊这般爽快,我就早些与你表明心意了。”
“既然是喜欢我,那从今往后听我的,没问题吧?”我一定要把秦君遥的头发养得长长的,然后把他做成傀儡,一直陪着我。
死也要陪着我。
“嫊嫊你且说说,我何时违背过你的心意?”秦君遥道,“原来在嫊嫊心中,多是不信任我的。”
“谁让你藏着掖着的,你若是把所有的事都告诉我,我说不定就信你了。”
烛火在这时燃尽,房间里陷入黑暗,窗外的月光淡淡地洒进来,我有些看不清他的表情。
只知是温和的,让人忍不住沉溺其中。
良久,秦君遥才道:“嫊嫊,如果我说,你手上的金线,是我家的东西,你可信我?”
我抬起手腕,看着被我缠成手镯形状的金线,又看了看秦君遥,顿悟,“这确实不是我的东西,难怪你看我总是带着心思,是琢磨着怎么要回去?”
秦君遥摇摇头,“它已经是你的了。”
“之前为什么不直接来问我?”我操纵着金线在半空中打了个蝴蝶结,“你不说,我还以为你有什么别的图谋。”
秦君遥道,“此物名为金丝羽,当初我家遭难,满门被杀,全是因为它。”
“你怀疑你家人是我杀的?”
“是……”秦君遥有些不自然地道,“曾经怀疑过。”
“不是我。”
“我知道。”秦君遥笑了笑,“是我不好,我此生从未遇过良人,因此只信自己,从不相信旁人半分。”
自小逢难,我与他也算是同病相怜。
我如今不也是这个样子吗?
实在没理由说他半句不是。
“嫊嫊,我相信你,你绝非灭我满门之人。”
“为什么会信我?”难道是因为我长了一张极其可靠的脸?
“能与敌军玉石俱焚的公主,又岂是宵小之辈。”
“秦君遥。”我倒在他怀里,突然觉得很累,“你知道吗,我在此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都不觉得自己做错了。”
秦君遥抱着我,静静地听我说话。
“敕云寂的军队踏破东陵的宫门,皇族之中无一人幸免。而我的姑姑原本是有办法可以逆转局面的,东陵国师袭承着祖先们的力量。”
“可她怀孕了。”
“怀的是敕云寂的孩子。”
“所以东陵国破时,我好恨她。我一直觉得,都是因为她,东陵才会在国破时毫无还手之力。”
“可那天我在曼珠沙华的花海里,看到东陵子民的尸骨,他们被我的天火活生生烧死了。”
“我的子民,死在了我手里。”
“我把所有的过错都推到姑姑身上,其实我才是那个最该死的人。”
秦君遥抱住了我,“嫊嫊,对错是后人来评定的,你只需要做你自己。”
“……嗯。”我窝在他怀里,听着他的心脏有力地跳动着。
我没有心跳,我和秦君遥之间,隔着的是生与死。
可他不在乎,我也就更没什么可在乎的了。
我问:“秦公子,你为什么要加入玄鸟啊?”
秦君遥没有隐瞒,“我的命是他救的,自然效忠于他。”
我不打算放过打探秦公子底细的机会,“细说。”
“我家原本是清涧富户,早年遭难,全家都死了。我在濒死之际遇见了鬼王,他救了我。”秦君遥道,“嫊嫊从前……或许听过清涧棋圣吗?”
我想了想,“翡翠玉子?”
“正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