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会那日,秦君遥与夜千绝一早便混进春归楼,我与贺十三娘慢他们一步,主要是临行前我俩就今日所穿的裙裳发表了一下各自的看法。
首先是贺十三娘,她的衣服上宝石坠得太多,华贵得很,谁家丫头穿金戴银满身珠宝的。而我穿红衣也罢,关键指甲还都是黑色的,看起来更不像好人家的丫头。
既然是要扮作侍女,自然不能是我们现在这个样子,于是我俩极其默契地去了城中最大的成衣铺子。
我自知审美不行,便将挑选衣裳全权交由贺十三娘,她斟酌半晌后挑了件鹅黄嫩绿的襦裙,说此种颜色娇俏,她此前从未穿过,觉得心动不已。
我瞧着说好,说来也巧,这种颜色我此前也从未穿过。
她顺手给我绾了一个当下很时兴的髻。
我略有些震惊,堂堂夜兰的王后,竟然会挽中原的发髻,属实令我大开了眼界。
我自从醒来后,就如幽魂似的一直披散着发,猛地挽了一个这般好看的髻,心中欢喜得很,想寻人显摆一番,惊觉我所有的亲朋至交都已经离世,心中失落一阵,没注意到贺十三娘已经将我摆弄妥帖,她真心夸赞道:“好看。”
一直在一旁替我们整理裙裳的成衣铺小娘子也笑着道:“单瞧两位这模样,当真是乖顺极了。”
我道:“乖顺可不是什么形容女人的好词。”
成衣铺小娘子大概是没料到我会说这话,脸上有些挂不住,不过很快就转变过来,讨着笑,“两位姑娘是俏丽,不是乖顺,都怨我不会说话,姑娘们不要介意。”
我摆摆手,并不是想责怪她,我只是想到了昌平,她在骑射技艺上比很多男人都要强,可她家中的老祖母却不喜她做这些打打杀杀的事情,认为此举有辱百年世家门风,为此严苛要求昌平言行举止,力求打造出都城第一才女的名号来。
我印象最深的便是她家老祖母逢人便夸赞昌平乖顺温和,原本是好词,生生听出了让人厌烦之感。
贺十三娘将我推到铜镜前,“你瞧,这绿裙是极衬你的。”
镜中的我指甲被凤仙花汁反复浸染成了豆蔻粉色,穿着雅致的鹅黄嫩绿儒裙。
或许是我此前从未如此娇俏的颜色,瞧着确实有那么些娇俏纯真。
东陵的国师不需要除了玄和绛之外的颜色,我曾经问过姑姑,我们只不过是学些巫术,为何连穿衣都要受到这般限制。
姑姑当时并未告诉我缘由,后来我独自开启血祭大阵时,浑身染血,才明白东陵的老祖宗们为何会立这样的规矩。
大多巫术需要靠东陵的血脉来完成,因此割肉放血实乃常态,东陵的国师决不能有任何脆弱的时刻,纵然是力竭流血致死,也要高傲地抬起头颅站在山月台的最高处。
我头一次穿绿裙,心中自是欢喜。
贺十三娘提着裙摆在铜镜前转了好几圈,看她那样子,显然也是十分的满意。
等我们到春归楼时,清若已经百无聊赖地看树下老者下完两盘棋了。
她一见我们来了,急急朝我们奔来,撅着嘴数落我们,“你们可算是到了,再晚些里面怕是都要结束了。”
我微微颔首,“你瞧我们的裙裳好看吗?”
清若圆润的脸上露出些无语,敷衍着附和,“好看,好看,实在是太好看了。”
虽是托词,我却听得心满意足。
春归楼中花花草草很是丰沛,且都是些名贵的品种,读书人的园子,梅兰竹菊是必不可少的。一路走过来,酸腐的诗句听得耳朵起茧,我本就不爱这些,对于诗书的悟性极差,听也听不明白。
海棠苑内,碧水亭台处,几家小姐正围在一起赏花作诗。
清若一见到亭台上那几个女子,很是愕然,“她怎么也来了?”
我好奇,“谁?”
清若低声同我们介绍起亭台上的世家小姐,“喏,花花绿绿中间的那团白,是朱山王氏现任家主最宝贝的嫡孙女。我与她从小就不对付,若不是为了来查案,有她的地方我才不来呢。”
正说着,那女子便轻飘飘落了个眼神下来,说不上来是什么感受,反正我看了浑身不自在。
这个朱山王氏,我也略有一些印象。朝中那些反对我家小月儿做皇后的老派清流中,正是有一位姓王的大人。
想到这一层关系,我瞧那白衣女子,顿时不喜起来。
贺十三娘对小姑娘之间的恩恩怨怨并不感兴趣,一心系在查案上,道:“我与九九去别处看看,你寻人问一下有没有哪家小姐和宋翩翩走得近,套套话。”
清若点头,“好。”
我们三人分别后,清若留在花园,我去了偏厅,贺十三娘则去到花厅。
偏厅多厢房,南北两道约莫有十来间,我没感觉到有什么大动静,只有角落的小厨房里传来一些窃窃人声。
我站在门口,闻不到里面的味道,却看见台面上摆了许多道精致的茶点。
其中有个年岁稍大的女子见了我,先是与我行平礼,“姑娘有事?”
我叹道,不愧是诗书世家,连仆从都这般有礼。
霎时间我脑中飞快闪动过诸多念头,“我乃清若郡主随侍,奉郡主之命来取些花糕。”
“桂花糕可行。”
我微微点头,“行的,有劳姐姐。”
“还请姑娘等一等,最快的一笼花糕需得半柱香过后才出锅。”
我当然知道,否则我为何要说花糕。
为避免节外生枝,还是需得谨慎些,我记得有种蛊惑人心的巫术,能乱她心神,好叫她记不清今日之事。
我曾经见过姑姑蛊惑人心,我倒是也偷偷学过,只是画虎不成反类犬,没学到姑姑半点气韵。
有些口诀我并不太记得了,正好趁着蒸花糕的时机好好回忆一番。
半晌后,那女子将食盒递给我,“姑娘,桂花糕好了。”
“我有些不记得回去的路了,姐姐可否随我一起。”我双瞳瞬黑,直勾勾盯着那女子。
那女子愣了愣,随后僵僵地点头:“好。”
这巫术我并不能像姑姑那般运用自如,不知何时就会失效,得抓紧时间了,走到四下无人处,我问,“姐姐在春归楼多久了?”
“十年有余了。”
“那姐姐可曾听说过协理大人的胞妹宋翩翩?”
“宋……翩翩……”那女子摇摇头,“未曾有过什么印象。”
“我识得路了,姐姐回去吧。”我叹了口气,解了巫术,提着那盒花糕去找贺十三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