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念从长公主府回来后没多久,徐枫他们也都回来了,说是皇上安排了内务府的掌事太监主持丧仪。
她问徐枫,“皇上没怪罪吧。”
徐枫站在炭盆前搓手,“那倒没有,咱们尽心办差,为什么要怪罪,顾大人,衙门里又有急案了?”
常念说没有,三两句给搪塞了过去。
天寒地冻,第二天还是大行皇帝移宫的日子,常念索性就在衙门里住了一夜。
不过老天爷总算对先帝不薄,下了一天一夜的雪,到了四更天时,总算是止住了。
天未明时,穹窿边缘隐隐有红云浮现。
先帝的梓宫按钦天监拟定好的吉时起驾,文武百官要跪在御道一侧哭祭参拜,送葬的队伍绵延出去了几十里。
御道上的积雪虽然已经铲过,但气温太低,被踩踏后的泥地冻得又硬又滑,脚踩上去,有冰砾沙沙的挤压碎裂声。
几百个杠夫脚底下绑着麻绳,进山的道路坡度又大,连常念都看得有些心惊,更别提那些身上有差事的内官。
内务府的官员们一个个都白着脸,跑前跑后地调度差遣,送葬的人一个个都冻得鼻涕哈拉的,他们帽沿儿边上却全都是热汗。
不过总算是有惊无险,先帝的棺椁在响彻云霄的丧钟声中,安然无恙地进了提前设好的灵堂里。
棺椁放置稳妥后,繁琐堆叠的白帐底下,皇帝拈香祭酒,身后是匍匐跪地的百官,再就该是后宫的宫眷和内命妇上前祭奠哭灵。
一片乌泱泱的白里,常念看见长夏在跪祭的命妇群里偷偷地抬起脸,眼珠子咕噜噜地转着。
眼圈倒是红的,只是没有泪。
长夏明显也看见她了,刚咧开了一半的嘴角,大概突然意识到这是灵堂,急忙又给捺了下去,哭丧着脸勾下了头。
常念从灵堂里退出来时,皇帝正和内阁的几个一品大员说话。
他神情颇为矜重端严,看人时偶尔有不自知的冷冽闪过,给人一种天威难犯的威压感。
新帝初登基,官员们都打着十二分的精神尽心办差,不敢轻易叫人挑出错处,清戎司最近忙得都是些旧案,没有需要回禀的,常念趁皇帝没有注意,暗暗退了出去。
她走远了,才招呼远处的段青上前,“把马车里给太妃准备的东西交给她的丫鬟。”
段青说好,“小的来时留意了太妃的车架,还是直接搬进去好了,省得落了人眼,又生事端。”
长夏是先帝的后妃,就因为在她府上住过一段时间,就又成了一道可以弹劾她的罪过,皇帝因为知道内情,照旧压下了那些言官的胡言乱语。
常念说难得,“比我想得周到,去办吧。”
太阳总算升起来了,只是冬天的阳光惨白又寡淡,照在身上也没有半点暖意。
山上的温度又低,吸一口气,寒气脆厉地像树梢垂挂下来的冰凌子,直插人心肺。
但却也能让人瞬间眼明气清,头脑清醒。
皇帝那般粗暴地揭露了她的身子,起初的怨恨过后,就只剩下满心的担忧。
她唯恐皇帝一怒之下,治她个欺君瞒上的抄家之罪。
没想到皇帝竟然黑不提白不提的就给揭了过去。
她后来思量,皇帝能留着她,很大一方面还是为了用她掌控清戎司,从而继续辖制京官。
另一方面,可能还有些被利用后的不甘心。
说起这个,常念就有些气短。
他昨天竟然口口声声地说要她。
他不是好男风吗,难不成是男女通吃?
常念不由得捏了捏袖袋里的遗诏。
要是他能对她没有那么多乌七八糟的心思多好,她还能心安理得地做这个清戎司总指挥使,也用不着像猫避鼠似的避着他。
还是先避着吧,既然他男女通吃,等后宫添了人,说不定他就不会像现在这样急哄哄的上赶着要她了。
常念转身准备回去,冷不丁听见不远处李洵舟单寒的嗓音。
“去吧,再敢有疏漏,朕扒了你的皮。”
常念不知道怎么就昏了头,大概还想着能避一时是一时,转头就躲进了身后的佛堂。
景山上原本就只是停灵,不做驻避跸行宫之用,仪式一进行完,人马就要原路返回。
皇帝大概是累了,常念听见他吩咐曹德旺,“昨儿一宿没阖眼,容朕少歇一会儿,告诉他们,过会儿再下山,你在门口守着,谁也不许进来打扰朕。”
常念一咬牙,踅身进了内间,躲进了一排博古架后头。
躲进去后才有些后悔。
还不如坦然地迎上去,磕个头请个安就能离开了。
如今躲在这里,倒像是她心虚一样。
只是后悔地有点晚,皇帝已经进来了。
有布料窸窣摩擦的声响,常念暗忖他应该是在外间坐下了。
圣驾在山上一般不会耽搁太久,几时下山都有定规,料他也不会停留太长时间。
常念放下心,转过头去看对面墙上贴着的的偈语。
“心者佛之别名,有百千异号,无形状,非青黄赤白,男女等相……”
常念对这些佛号偈语没有研究,只觉得有些深奥,遂走上前几步,接着默声读道:“在天非天,在人非人,现天现人……”
身后突然有人接口。
“能男能女,非始非终,无生无灭,是谓灵觉之性。”
常念猛然一惊,愕然地转过身。
李洵舟一脸揶揄,幽幽道:“顾大人,可参透了?”
常念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进来的,自己竟然一丁点声响也没有听见。
李洵舟面无表情,“没想到,咱们顾总使,还有闲情躲在这里参佛悟道。”
他把“咱们顾总使”这几个字咬得尤其重,常念一时有些难堪。
知道他是故意的。
也许他早就看见她过来了。
不过一瞬,常念便冷静下来,跪在地上深深叩首,“微臣叩见皇上。”
李洵舟皱了眉,“你起来,往后只有我们两个人时,朕准你不用跪。”
常念只当听不懂他话里的深意,谢恩后起身,垂着手道:“微臣不知道皇上进来,打扰了皇上休息,微臣这就出去。”
谁知他不动如山地挡在她身前。
“朕让你走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