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岔岭,媃儿在房内,悉心照顾着昏睡的白灵儿,喂过了丹丸,又敷了药水,刚给她穿好了衣服,石三便推门进来。媃儿骂道:“如此无礼,没长脑袋还没长手吗?进闺房前也不知敲门!”
石三道:“她怎么样了?”
媃儿道:“醒了,正想着如何治服我后逃走呢。”
石三责备道:“你怎么不叫我?若有个闪失……”
媃儿心里一动,努努嘴道:“你看她都这个样子了,怎么伤得了我。”
石三道:“那你也该叫我,我还有些话想要问她。”正说着,惠灵公也大喇喇地进来。
媃儿又骂道:“一个比一个无礼,快把她接到你们房里去吧,看起来也方便。”
惠灵公道:“还是接到石三兄弟那里吧,我怕我忍不住一掌拍死她。”
石三道:“灵公大哥开不得玩笑,她已经醒了。”
惠灵公赶紧贴近看了看,道:“哦?什么时候醒的?”
媃儿道:“昨日你们带她回来时她就醒了,只是筋骨尽断,动弹不得,所以假死。”
惠灵公晃了晃白灵儿的胳膊,道:“嗐,不要装死了,我们这里有个会读心术的,你脑袋里的想法她都看得一清二楚。”
白灵儿猛地睁开眼睛,满眼怒火地瞪着惠灵公,似乎是要用眼神杀了他。惠灵公吓了一跳,不由得退后一步,道:“果然醒了!石三兄弟,快来审她。”
石三也靠过来,探了探她的内丹,已渐渐稳了,道:“五长老,失礼了!”
白灵儿瞪着石三看了看,骂道:“叛逆之徒!”
石三也不生气,说道:“我曾在白元追随着宗主东征西讨、上阵杀敌,哥哥甚至连命都搭上了,结果到头来,白元却将我的父亲、妹妹至亲阖全村老少尽数杀了,若是长老你,会怎么样?”
白灵儿无言以对,眼神转到惠灵公身上,依然满是怒火,只是气势上弱了许多。
惠灵公道:“你不要盯着我,我的遭遇并不比他好多少,我被你们赶得流离海外几十年,刚要回来投奔师父,又被你们给‘连根拔’了,不知到底触了你哪片逆鳞,为何追着我们不放?若真是讲起报仇,你们又欠下了多少仇怨,又为何不去找党项、黑刹寻仇?”
惠灵公的话触及到了白灵儿的痛处,依然强撑着恨意,恶狠狠地盯着他,但怒气已熄灭了不少。
石三道:“击伤你并不是为了报仇,是被逼无奈,我们二人本是想回无间岭投古月大师,那位女长老发现后穷追不舍,势要置之于死地,你赶来后又不依不饶,要击杀我们,试问,若是修为不济,被你们擒住了,会如何发落呢?击伤?斩杀?还是像我们现在这样以礼相待?”
白灵儿依然不说话,扭头向里,闭上眼睛不想听下去。
媃儿给石三递了个眼色。石三继续道:“把你带到这里来,并没什么歹意,昨日你一直醒着,也听见了对话,我们只是想弄清楚无间弟兄的去向,是被你们赶尽杀绝了还是逃往别处了,还望五长老明示之。”
白灵儿依然没什么反应,石三看了一眼媃儿,媃儿摇摇头。惠灵公不耐烦地道:“若是你如此不配合,就别怪我们不客气了。”说完出去了,石三和媃儿面面相觑,不一会儿又见他回来,手里拿着一支鸡毛,上前脱下白灵儿的靴袜,端起脚掌,用鸡毛搔她脚心。白灵儿奇痒难耐,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石三赶紧上前拉住他,说道:“灵公大哥,休得如此!”惠灵公道:“恶人还需恶人磨,你看她油盐不进,不用些手段她是万不会交代的。”
白灵儿已忍无可忍了,怒喝一声道:“要杀便杀,用这种下三滥手段,看你也不是什么正经门派。”
惠灵公道:“嘿嘿,说话了,说话了!看来还是这招管用,石三兄弟莫拉着我,我再挠上几个时辰,不信她不招。”
白灵儿看了一眼媃儿,眼神里满是无助。
媃儿上前一把扯下鸡毛,扔了出去,随后把石三和惠灵公往外赶,说道:“别在我这里用刑了,她都这个样子了,你们也下得去手吗?”石三也觉得惭愧,便抓起惠灵公的手将他拖了出来。媃儿关了房门,给白灵儿穿了袜子,道:“你安心养病吧,莫要一心谋害我了,即便杀了我,你也未必逃得出去。”半晌,白灵儿才轻声道:“我并没有要杀你!”
媃儿道:“我天生懂驭念术,你骗不了我的。”
白灵儿道:“既然你懂驭念术,又何必再来审问我?”
媃儿道:“我学术不精,又十分愚钝,只会感念并不会读念,只知你当下的想法,并不能读你的记忆。”
又是一阵沉吟,白灵儿道:“那个叫石三的,说的可是真的吗?”
媃儿点点头道:“我亲眼见着,你们白元的弟子把他父亲和村子里几十户村民都杀了个精光。”
白灵儿一惊,说道:“怎会有这回事!”不知是惊叹还是发问,更不知是在问谁。
媃儿道:“怎么不会呢?无间岭的那些人,不一样是无辜的吗?”
白灵儿无言以对,说道:“我们接到密报,说他们聚众谋逆……”
“谋逆?”媃儿打断她的话,道:“何谓谋逆?黑刹算是谋逆吗?沙河算是谋逆吗?党项算是谋逆吗?一个小小的门派,弟子不过百余人,连两个白元长老都足以将其灭门,有何德何能胆敢谋逆?又谋谁的逆?你白元吗?还是旧皇族?”见白灵儿低头不语,噙着眼泪满是委屈地道:“只是谋生罢了。”
白灵儿更是无言以对。媃儿暗暗清了清嗓子,收回眼泪,继续道:“跟着石三这么久,都没讲过我的经历。”说着,脸色变得更加阴沉了。
白灵儿看了她一眼,问道:“你父母兄弟也是被白元所害吗?”
媃儿反问道:“你听说过横断山脉里的巫伦族吗?”
白灵儿惊诧道:“你是巫伦族的?不是……”
媃儿道:“是被黄岐老狗给灭了门,唯独我逃了出来,躲进了大山里,东跑西颠,每日同山间里的猛兽为伴,即便如此,也要躲着晋王的耳目爪牙,每个山头最多待上两三年。”白灵儿看着媃儿,眼神里满是同情。媃儿继续道:“你觉得这等情形下,我有寻仇之心吗?”说完,看向白灵儿的眼睛,对视间,眼神里满是坚定。白灵儿依然无言以对。媃儿也不难为她,继续道:“我知道是绝没有复仇的可能了,所以便没了复仇的气势,你不一样,你乃是天下第一大宗派,莫说灭你的门,就是不小心伤了你的弟子,你都要找上门去,与对方较个短长,乃至灭了他满门。”说完,又盯着白灵儿的眼睛,柔和又刚毅地问道:“我说得对吗?”
白灵儿不知该如何回答,但抬起眼来,接受着媃儿眼神的质问。媃儿继续道:“我与石三是在失魂岭相遇的,她救了我,但我对他并不报什么感激之情,并非我铁石心肠,而是我知道,他并不求什么回报。我若以报恩之心与其相交,便给彼此增加了负担,倒不如一身轻松,彼此不背什么包袱。我亲眼目睹了他痛失至亲时的惨状,真切感受了他的痛苦,也亲眼见证了他是如何从仇恨中抽离出来,在面对白元弟子时仍能克制、宽容、甚至是悲悯。”白灵儿看见媃儿眼眶湿润,随后两滴清泪滚下,落在自己白裙上,晕湿成一个小小的暗影。
白灵儿心头一动,说道:“古月他们还活着,我也并不知道他们的去向。当日在波月阵中,有两个白色身影掠入,把他们救走了。”
媃儿揩净眼泪,看着白灵儿笑了笑。白灵儿怔了怔,也挤出些微笑来给她。
媃儿知道石三还守在门外,于是曳开门,对着外面说道:“她已经告诉我了。”本来蹲坐在地上的两人,腾地站起身来,逼着媃儿问道:“怎样?”媃儿道:“古月大师他们都还活着,被两道白影救走了,白元的大长老白霖命四长老白榆、白灵儿和六长老白无双去搜寻他们,并没见着他们的身影,那日撞见你们时便是在搜寻他们,听见打斗的动静才赶过去。”
石三沉吟道:“他们都找不到,让我们怎么找?”
惠灵公愤愤地道:“我看这贼妇不老实交代,看我再挠她两个时辰。”说着就要往屋里闯,被石三拉住了。
媃儿见不得惠灵公的鲁莽,气鼓鼓地道:“你们如此信不过人,何必再问,有本事尽情使便是了。”说完扭头走了,石三想拽,却被她甩开了。
石三向惠灵公道:“灵公大哥,媃儿会驭念术,一些骗人的把戏是瞒不过她的,既然她这么说,便十有八九确是如此了。”
惠灵公拍着手道:“我只出来几日,他们便不知所踪了,找也找不到,换做你,你急不急?”
石三道:“好在他们都还活着不是吗?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我们继续找便是了。”
惠灵公道:“茫茫大地,去哪里找呢?找你我都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若不是玄算子帮我……”他突然想起了什么,两手重重一拍,说道:“玄算子,去找玄算子!”
石三道:“倒也是个法子。”又试探着问:“等她伤好了便送她回去吧!”
惠灵公一心惦记着找玄算子,也不在意石三说得什么,大手一挥,一连声地应道:“放!放!放!”说完,便兀自出去了。
石三来到媃儿房里,见她在照顾白灵儿吃药,说道:“等你好了便回去吧!望你回去后,能顾念今日恩情,给我们山上的百余口生灵留条活路。”说完,转身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