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的忐忑让时间如同残雪遇上春日一般悄然消逝,恍惚之间雪眷邺已经出现了在了自己母亲邺夫人的墓府门口,这是一座小巧的墓府,所筑材料也仅是寻常的青石。看着那黑洞洞的门口,雪眷邺的双腿却有些发软,先前脑海中的种种想法、情绪和迷幻的梦境,都在此时此刻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只有无尽的空洞。他呆立在门口,许久未能迈出进入冥殿的那一步。邺元达与叉发看见雪眷邺踌躇不前的样子,心中也是一酸,旋即还是邺元达走到了雪眷邺的,用手温柔的揉搓了一下雪眷邺此刻披发的小脑袋。
“眷邺,进去吧,里面有点有长明灯。这是你第一次见你母亲,我们便不陪你一起下去了。”
雪眷邺点点头,罕见的没有回话,慢慢地挪动着他的腿脚,平时也不算轻快的腿今日如同灌进了铸铁的铁浆。他终于踏上第一级向下的台阶,如此之后僵硬的身体终于恢复了柔软,迈着正常的步伐走向了他母亲的密室。
二十级台阶之后,雪眷邺看见了一条每隔三步就燃烧着的长明烛火,一条不算太长的甬道连接着棺椁所在的冥殿,雪眷邺在甬道的尽头看见了一道伫立着的女性身影。
那是他母亲的雕像,由皇室工匠所作,栩栩如生,一如母亲生前的样子,母亲的尸首便沉眠于这雕像之底。这些场景都是他姐姐告诉他的,今日看见这一切,让雪眷邺想了起来。
雪眷邺终于还是进入了冥殿之中,看着冥殿中央那道单薄的女性身影,雪眷邺却有了血脉相连的感觉,即使他从未见过他母亲生前的样子,但血浓于水的亲情让他对着母亲的雕像缓缓跪下,然后五体投地,恭恭敬敬为母亲行了一个礼。
那雕像所刻的,是一位容貌极美的女人,长发垂肩,眉眼之间有一种让人怜爱的感觉,但同时又有着一个妻子和母亲的温婉贤惠,双手于袍袖中伸出,像是要扶起什么,也像是要拥抱什么。
行完礼的雪眷邺起身看见雕像的,顿时明白了为何这大殿之内并没有设置祭拜所需要的灵台与香炉,他站起身,扑进了母亲石像的怀中,眼泪如决堤一般奔涌而出,却只有呜咽与抽泣之声。
他感觉此刻母亲的灵魂好像回到了他的身旁,冰冷的雕像也好像有了一些温度,一动不动的雕像却好似在用温暖的手轻轻拍着他的脊背,这一刻雪眷邺才感觉到自己像一个有着母亲的孩子,而不是无父无母的孤魂野鬼。
没有一句言语,雪眷邺就这样依偎在母亲石像的怀抱之中,眼泪沾湿了雪眷邺的衣服,滴滴答答地落在石砖之上,也沁入了母亲的石像之内。
半晌,雪眷邺才起身离开了母亲像的怀抱,可惜这终究只是一尊雕像,即使邺夫人的灵魂真在这雕像之中,怕是也无法为一个伤心的孩子拭去眼泪。
站起身来,雪眷邺再对着母亲的石像行了一个拱手礼,随机掏出自己准备好的手绢,帮母亲的石像擦去灰尘,以及刚刚在其之上留下的眼泪。
擦拭完石像,雪眷邺才仔细打量着母亲石像的颜容,自己确实太像母亲了,尤其是那双惹人怜惜的眼睛,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依旧没有一句言语,此刻的雪眷邺已经整理好了情绪,打算离开母亲的墓府,让母亲继续酣眠于这银装素裹的无尽雪林之中,无人打扰的僻静之地。这地方的确是死后的好归宿。
离开母亲墓府,雪眷邺多日以来的激荡的心境终于平静下来,经此一拜之后,他觉得自己彻底长大了,眼泪也流干了,从今之后他无论遇上什么事情都不会再留下一滴眼泪。
走出墓门,邺元达和叉发依旧在门口等他。他快步走到邺元达和叉发身边,抬头问道。
“外公要与我们一起返回临冬城吗?”
邺元达看着外孙那哭得通红的眼眶和鼻子,却没有作何反应,只是平静地回答雪眷邺的问题。
“我确实得赶紧返回临冬城了,你表舅管临冬城我的确有些不太放心。但你恐怕不与外公同路。”
“为什么呀外公?”雪眷邺不解。
“少爷,我们已经带好了返程的物资,回去要走另一条路,沿着月牙渊周边的路走,去往印月渡,顺流而下乘船走水路回家,那样会快上不少。”叉发在一旁解释道。
“好吧,那岂不是现在就要与外公作别了。”雪眷邺也没有什么迟疑地就将心里的话说了出来,现在只有自己外公和叉发,他完全放下了戒备。
“是的,外孙,此次你出来终是要别过的,记得我说的话,如若你在雪府过的不顺心,就写信让我前来接你到临冬城去住,到时候外公再给你安排漂亮的小侍女。”邺元达临走之前还给雪眷邺开了一个小玩笑,但说是小玩笑,其实也是看得雪眷邺祭拜之后心情不佳,帮他舒缓心情而说的。
“那眷邺在此,提前谢过外公了。”虽然是同样的说法,但雪眷邺却没有如听见表舅邺符辉的说法那般生气,他能听出外公的弦外之音,于是只是拿袖子揉了眼睛,对着邺元达作揖道。“外孙雪眷邺恭送外公。”
邺元达看着雪眷邺的表现,心中对外孙的评价又上升了一个台阶,只是今日能送外孙来到女儿墓前已经是极限了,他也不能真放下城中的公务护送雪眷邺回到国都的府邸之中,也只能朝雪眷邺一挥手,又对叉发说道。
“老叉发,我外孙的安危便全交到你的手上了,你可要护他周全。”
“不消总兵多言,属下自当舍命相护。”说完叉发行了一个雪眷邺从未见过的礼,叉发将右臂护于胸前,左臂握拳贴于后腰之上,上身微屈。邺元达也回了一个相同的礼,然后运起战气,转眼之间便沿着来时的路隐去了身影。
“这是我以前在你外公手下时的军礼,少爷,我们走吧,回家的路还远着呢。”叉发对着雪眷邺说道。
“好。”于是雪眷邺牵着叉发的手,向着车队驻扎的方向一齐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