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原本无这些事,恐还不见得多心,不过视女子可怜,他几个出手相救,也算是善事一桩。偏巧那白龙与女修结了姻缘。
她本是个动人的婵娟,老龙王之子正为萌动年纪,这般一冲,他于此事里便多了重心思,对那姑娘更添了丝不易说清的情愫。
他至今仍觉得先前女修与鬼翁一众并不同,不过是遭抓来在这儿设计赚人的。那夜醉了,恐是女修另有一班眷属,救她脱了困,哪知自己一醒来,便中了奸计,错将善恶颠倒,又令良善入了狼坑。
木由自听完龙子之事后,消停下来,已过了适间张狂的劲头,方忆起这一路的灾,又想到仙长临别说的偈子。
这“知地当谋天”应说的是要知地府事,须从天上查起,如今仙帅现了身,女修之事正要着落在他身上。
至于“法情总相连”…或解作坚守正法仍需兼顾众生之情,像前番乱棍敲去,只是白费事,这点却难。“莲台”二句正应在龙子蒙绐一事上,后面几句要懂倒难了。难不成这偈语不单道他一个,还连着众人?
只是白龙已言,二人一番缘分,来自道士授记,可这无端卷入的又当何解?
木由眼见此人虚蜷着九尺狻躯,空张着一副爪牙,茫茫若丧家之犬,惶惶如惊弓之雀,在那里颤颤地说着胡话,身上都冰了。
玉龙瞧他一眸,口中生语:“我认得他,为大帝差前的卷帘使,不知如何竟与天蓬元帅斗了起来。我过去随父王赴宴,见此人立于廊下,亦不曾交语。”
木由疑惑,瞅那人双唇发紫,面色煞白,丝毫没了天官的仪态,要与他搭话,只可惜其如发了癔症,只喃喃道:“不好,不好,我今命休矣!”
如此许久,少年一拍腿,遂而赍怒:“你好歹也是吃天官,怎这般脓包媕婀?叫我脾气到时,真要攮你几拳!”
卷帘不改惧色,散发披肩,摇头自喃喃:“我打了元帅,活不久!活不久呐!”
猴娃只怨他无能,正挥手要揍,白龙急忙拉住:“汝非天庭中人,哪里晓得这其中的利害?切莫逼他!”
男孩放下拳,叹口气,无奈讲:“那如今怎生得好?要救出女修,胖厮必然阻拦,我等若战他不逮,此事便休。”
他又瞟了眼卷帘:“要是这货不是个软汉,倒还有几分胜算,只是眼下这般情状,全不消说的,没戏!”
敖玉眉眼一转,计上心来,当即回身与卷帘道:“我今有一计,能救你命,要听么?”
那浑汉迷瞪瞪地展开眼来瞧太子,似未反应过来,许久乃曰:“如今回天乏术了,吾必绝也!”继而泪落如雨。
孙木由心中窝火,白龙先是挥手劝阻一番,又看向卷帘,面色凝重:“既注定难逃,何妨一试?成则获生,总比等死要强,不是么?”
汉子愣了愣,转而蠕了蠕唇:
“只有死马当活马医了。”
于是小白龙即把计谋与他俩吩咐定了,各自依计行事,然卷帘仍旧战战兢兢,一步三犹豫,被两个连推带劝地折返到不周之地。
远眺横断之脉,海波吹拂荡漾,碧空霞蔚云兴。轻咬雪齿,龙子黯然道:“我先前不知,这无间地狱大小随性,如今找到了窍门,亦可进了。”
他三人既入黄泉冥界。木由再次瞧见之前闹的那场真真白打,一切笙箫如旧,地狱苦果仍重,粪尿血污未减,难免心堵神伤,行走也少了话。
…却说浑汉踌躇着来至烂春阁门口,把胆气壮了壮,便招一小鬼报去,但说是卷帘使求见。那天蓬正乐哩,忽听得告,思量起:厮竟还敢来?也好,本就同僚一场,听他如何说。
遂允他入内,卷帘一迈门而入,便伏身礼之:“在下卷帘使拜见天蓬大元帅,上仙洪福齐天,寿禄永享!”
他却懒倦,自顾捏个珍珠美果,是琉璃透亮,放口中搅动一阵,出言曰:“汝来此,何事?”
卷帘眼神飘忽,低俯头颅,装作欢喜样:
“下官仰慕元帅已久,昔天庭仪轨繁杂,不曾叩得,今闻真将至此,有蒙皇恩,给假私行,故寻踪到此,尊前告拜,但求带挈!”
天蓬不由笑道:“天使过谦了,君在上帝跟前当差,便是近水楼台…明日再立新功,定封那卷帘大将,我如何忝居高攀呢?”
浑汉颤了颤,又是含泪把面:“元帅!莫听他人胡言,自古天道有常,各循其分,下官三尺薄命,一介樗材,哪敢觊觎大将之位?”
眼前人嗤鼻朗声,将腿垂这扶手上,倒身轻托腮:“何必惊惶?此非天庭正所,不过说笑耳。吾在此小寐,忽得一梦,见屋掀塔折,薄雾幽冥,猿啼虎啸,鬼神泣涕,只当有魔物作祟,前来查看,却是一汉子,生张晦气脸,嗯?”
卷帘听他“嗯”了声,更屈蜷几分,怎敢应答,偷瞄胖子阴沉大脸,蹙眉无断,只闻其接着说:
“吾观那厮,口中不知叫些甚么,正同俩怪物大战。那两个一是欺心的龙怪,一是愚脑的猴精,斗不多时,忽融一体,未分彼此也,嗯?”
他又狠狠“嗯”了起来。卷帘不知何意,只稽首而跪,等他胡语。
元帅掏掏耳朵,眸眼一瞪,叫如雷:“吾正疑惑这梦当作何解,忽记起…梦与真事相反,那‘晦气满面’应是‘慧气上头’,龙猴二怪必当好运,叫作‘隆运登侯’也!正思间,你便来矣,此事果然巧了。”
听到这,就个呆子,也该知他何意了。卷帘霎时冷汗直流,久久未敢吭气儿。他脑中咕噜直转,良久一咽吐沫,答:“元帅大福,岂微神可比?今得瑞梦,好事不久也。只是……”
说到此间,便住口无言了,引得天蓬好奇,连叫继续。他便道:“下官在天上时,每日小心翼翼,深恐得罪了诸仙,可愈是谨慎,愈惹得三尸不悦,反获冤情。昨日梦到落入九幽之地,有二怪相执,但叫卑神‘龙耳塞猴’,无能表心。小神自此不得自安,恐获灾祸,伏乞上官垂怜,为驱邪祟,必当重报。”
元帅猛拍案几,哈哈嘲笑:“彼天神贵体,已脱三灾,怕它作甚?亦不消我为尔攘灾免疾,汝便做个‘聋耳塞喉’之辈,看见的只当没眼,听着的权作失聪,或许就无碍了。”
卷帘闻说,心中稍安,又恐不稳妥,续道:
“下官蒙元帅开导,已脱困也,只是邪祟仍不罢休,又追一女子要做鬼事。此女背东向西而行,有从人引路,其后立着一根节杖,那女两边分着披肩的长发,斜插着一根簪子,衣袂之下藏的是个丰腴肉躯。她款款而行,不知苦难来临,还望元帅提防哩。”
天蓬本以为没事了,谁道眼前鳖孙竟扯出此番话来,在那里举手作舞,边说边画,生怕这憨帅没听懂。
实汉子看得分明,背东朝西,那从人必然在前朝西,作“亻”,而后是一根节杖“丨”,女子两边分着长发,形如“又”字,却斜插一簪,便是“夂”,藏个“月”身,即肉身也。
噫,莫不是个“修”字么!
元帅暗惊煞,此獠缘何知晓?若是回头再胡说去,恐是一件大事。他心中惴惴,却佯作安宁讲:“我知了,你且退下吧!”
卷帘继而作礼折返。留得天蓬双目一横,瓜果蔬肴均没了味道,忿则暗骂:犬厮断留不得!
忽又想起他说…龙猴二畜皆奔女修而来,头皮一紧,直呼:“差点误了大事!”随即踢开小鬼,提了钉耙便往偃魂谷处御风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