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下接下来的话，只是建议，具体如何抉择，还要看韩兄自己。”
韩知节点了点头，示意无妨。
那姓杨的幕僚这才开始讲述自己的看法。
“在下以为，梁县令之计可行也不可行。”
“此事症结便在于对方想借我们之手，以达成目的。”
“那梁县令马上就要致仕了，日后各自归乡，只怕是此生再难相见。”
“若是拒了，伤其情面倒是小事。”
“不过，我倒是觉得，梁县令那句话说的对，彼此可以互帮互助，县君如今不是也正好被改稻为桑百姓不从而苦恼吗？”
“若是咱们不帮对方，对方定然也不愿帮咱们，这才是最关键的地方。”
“所以，不帮则已，要帮就要快刀斩乱麻，尽快将此事处理妥当，届时，木已成舟，一群泥腿子，料想也掀不起来什么风浪来。”
“所以，就看县君大人如何抉择了。”
说完，便束手而立，不再言语。
韩知节对于自家幕僚的话，深以为然。
所以，只是略一思索，他便打定主意，答应梁思成的请求。
其他不说，这不是还有一千两银子作为报酬吗？
看在银子的份儿上，此事也做得。
至于所谓的相互帮忙，韩知节倒不是很在意，既然对方开口寻求帮助，那自己正好可以拿此事做文章。
到时候，借着镇压奉县百姓的事，大肆宣传，朝廷对拒不执行章程的百姓的下场，老百姓到时候自然畏惧。
自己也正好做一场杀鸡儆猴的文章。
想闹事？
也不看看旁边县城的老百姓的下场，
越想越觉得可行，当即唤来自家巡检吩咐此事。
奉县。
庄屋坪，同属大树镇管辖，但是与其他地方不同的是，这里水源丰沛。
水资源丰富到在此处都汇聚形成了一汪湖泊。
但水源也仅仅止步此地，在往下，向骆马店、干沟子，甚至于大树镇本镇，都没有水源延伸。
原先，这一带的百姓用水，全靠山泉水和井水。
但这点水流量远远不够，以至于每年浇水灌溉的时候，各地争抢水源，械斗不断。
不过这种情况，自现在开始为止，一直到以后都不会再有了。
因为，由奉县县丞带领的全县青壮都聚集此处。
此刻正热火朝天，从庄屋坪下游，开凿水渠。
按县衙的意思，此次水渠修筑，要一直从庄屋坪修到大树镇镇上为止，往后历年再延伸至各乡各村。
直至最后一家农户，用上水源。
在自家县丞的描绘下，这些百姓似乎已经看到了那些沉甸甸、黄澄澄的谷穗，长满自家田野。
所以，一众青壮百姓，干得格外卖力。
付五郎也是一样。
一开始大家都是信心满满，
然而，发掘新河道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尽管干这活的都是些青壮，数日下来，也是人人疲惫。
再也没了一开始那种热火朝天的势头，
同样，人在高强度负荷下，胃和身体对食物的摄入也会相应增加。
尽管付五郎一直都在尽量省着吃，可带来的粮食依旧消耗很快。
不过，也有人例外，例外到包括付五郎在内的所有人，都觉得此人应该是富贵人家，最少也是和里正家一个等级。
因为，他带的粮食太多了些……
据此人自己所说，他这次来之前，因为得了衙门里面亲戚的提前告知，所以多带了些。
也不算多，只是用毛驴拉了几百斤……
这些天，付五郎和其他人没少得对方恩惠。
不过，那人也是大度。
分给大家吃喝也就算了，就连带来的毛驴，也免费拿来搬运各种物资，声称只需要官府供应草料即可，
因此，这人不光在一众百姓当中获得了极大的声誉，就连那些衙门公人也对他高看一眼。
每傍晚下工的时候，
河岸两旁，炊烟袅袅，星火点点。
每个村的青壮便自发聚在一起，操持晚饭。伴随着瓦罐炖煮，并不算美味的食物出锅了。
被大家称作大方的那人，又开始给其他人分享自己的食物。
不过他的行为，又遭到了同村人的劝阻。
“秋丰哥，你都把吃的分给大家了，回头你自己都不够吃了。”
“嗨，看把你操心得，咱们都一个村的，谁不知道秋丰家是最有钱的？”
“就是，这点吃的对人家秋丰来说，还不是小意思。”
“那话怎么说来着，九牛一毛？是不是这个意思？”
对于秋丰的做法，有人真心劝告，也有人拍马屁，更有人看热闹不嫌事大。
对此，被唤作秋丰那汉子只是笑笑不说话。
他这番做派也引起了其他村的人，对秋丰产生了好奇心。
总是不断打探他的家世身份。
听他同村人的意思，他生在有钱有势的人家，怎么偏偏和他们这些泥腿子裹到一起，
花点钱，找人代替劳役不就好了，这么好的家境，非要来受这份苦。
哪知道秋丰听后反而对众人解释道
“金银钱财算得了什么？”
“能和这么多弟兄做朋友岂不是更好。”
“财富又不一定非得是一些银白之物，你们这些朋友，一样是我的财富。”
众人听后，都深感敬佩。
由于秋丰为人和善，又仗义疏财。
其余人，隐隐有些以他马首是瞻的意味。
说来也怪，本来每天劳作繁重，按道理来说，大家疲惫一天，晚上应该早早睡去。
但是，偏偏年轻人聚在一起，有花不完的精力，聊不完的话题。
而且不管聊什么，大家总能发表自己的看法。
这天吃过晚饭，大家又聚到一起，听秋丰讲他家的事情。
秋丰说他家是被赶出京城的，当初和另一些富户争夺生意失败。
家里人觉得失了脸面，加上得罪了对方，便举家搬迁到了巴东郡……
众人听得是津津有味，也有不少人表示义愤填膺，纷纷对秋丰一家的遭遇感到唏嘘。
“秋丰，你说像你脾气这么好的人，怎地还有人和你们家为难？”
“要我说，那人也太不格玩了。”
“嗐，你以为这天底下都是好人？”
“如今这世道，好人命不长，只有祸害才能活千年。”
“那要照你这么说，人家秋丰活不长了？”
“呸呸呸，我哪儿是那个意思，我是说……我是说这如今这世道，它亏欠好人。”
众人七嘴八舌，有的没的扯着闲话。
其中说错话那汉子，给秋丰赔不是以后又说道
“这世上要是富人都像秋丰这样的，我们穷人也不至于活的这么艰难。”
旁边立马又跳出来一个人反驳道
“怎么？人家富人就欠你的该你的？”
“就像人家秋丰，人家拿家里的粮米帮我们这些穷苦人，那是人家发善心，人家不帮咱们，咱们能说人家啥子？”
“是啊。”
“就是……”
“为富不仁的富人，才是最可恨的。”
秋丰反而劝慰起了大家，
“事情都已经过了，也就不说了。”
“不过，我倒是有一些感悟。”
“想当初，我家被排挤，就因为我家势单力薄，无依无靠。”
“假如当初像今日一般，我有这么多弟兄在场，又岂能白白遭受欺压？”
“这就好像，我们这里，单拎一个村的人出来，谁都不敢说，能将水渠修好，”
“可咱们集全县之力，集在场大家伙团结一心的力量，是不是变得简单了？”
“这说到底啊，啥事都要团结，才有用。”
“对，是这么回事。”
“嗯，有道理，”
众人纷纷附和，支持着秋丰的说法，
就在大家兴致勃勃的时候，旁边走来一位衙役。
离的老远远，便扯着嗓子呼喊秋丰的名字。
“过来，捕头找你有事。”
听到那衙役这样说，其他人纷纷将目光投向秋丰，不少人眼中还流露出羡艳的目光。
这些天来，若不是秋丰在中间公差和修渠得百姓中转圜，平日，那些差役哪里会有好脸色对他们。
加上那位一直没有露面，却和秋丰沾亲带故的衙门公人的身份，更是让人对秋丰产生羡慕。
什么叫有钱有势？
既能拿出一大笔粮食帮助其他百姓，又能和衙门里的人搭上话。
这就是有钱有势。
听到衙役呼唤，秋丰丢下众人迎了上去。
“差拨大哥，劳烦带路。”
衙役也不说话，只是略一点头，便在前面引路。
转过一片树林，山坡上便是县丞及一众衙役胥吏所在的临时住处。
从上方视角来看的话，整个劳役们所在的营地，一览无余。
本以为差役会带着秋丰前往上面衙役们居住的地方。
然而没想到的是，二人行进的方向，反而与营地相反。
来到一处，四下无人的地方，秋丰径自拜了下去。
“敢问上差，上面有何吩咐？”
“最近和这些百姓相处的怎么样？”
“还好，不过或许是表面看起来还好，能不能让他们和咱们一条心，目前来说，还很难说。”
听秋丰这样说，那衙役点了点头。
“是不是和咱们一条心不要紧，机会是自己创造出来的。”
“上面要用改稻为桑这件事，让我们组织一场暴动。”
“最近几日，就会有大事发生，到时候你一定要把这些青壮好好利用起来。”
“几天？”
秋丰有些迟疑道
“几天怕是不行吧？”
“还有，上差刚才说的大事是什么？”
“能否告知与我，我也好据实而定。”
那衙役道
“自然是要与你说明其中缘由，不过不是据实而定，而是咱们都要按上头的意思办差，”
“我将丑话说在前头，咱们虽为同属，可若是办砸了，后果你是知道的。”
秋丰闻言，又是面色一僵。
然后神情凝重的点了点头，
见秋丰明了，那衙役这才继续开口道
“过几日，会有一支兵马来奉县境内处置那些不愿改稻为桑的百姓，这对你而言，是极大的助力。”
“这几日，你好生和那些青壮打理关系。”
说完，那衙役便要离去。
这时，秋丰开口叫住对方。
“有事？”
“之前的粮食不多了，另外我需要一些兵器，甲胄。真要造反，没这些东西，怎么对抗官军？”
那衙役思忖一番后说开口道
“兵器好说，届时我们撤离的时候，会把兵器留下。”
“甲胄不行，咱们上面的人虽然神通广大，但是，此地的官军却没有咱们的人。”
“没有甲胄，怕是不好对抗官军……”
秋丰话还没说完便被对方打断，那衙役冷冷道
“你当这是和你谈生意？讨价还价？”
“你这是将功折罪，难道你不明白吗。”
“若是什么东西都准备妥当，还要你来干什么？”
“要按你的说法来，那上边随便派个人来都可以了……”
听到对方这番说法，秋丰微笑着点了点头，表示同意对方的说法。
说的也是，自己虽不是谍子里最好的那一类，却是组织暴动经验最丰富的。
之前在别处也组织过两次暴动，虽然最后功亏一篑，但是也给当地造成了极大破坏，而且，他自己最后还功成身退。
说来也可恨，之前两次的失败，都和官军有关，
一次是被官军发现，一次是和官军对抗的时候私利，最终导致自己这边的人溃败。
若不是官军出现的及时，说不准就成功了。
只是因为运气差了那么一点点，总不可能天底下所有官军都那么厉害。
上面也是看中他这方面的经验，才将他留着。
所以，那衙役所说的将功折罪便是这个意思。
那衙役头也不回道
“我会转达你的意思，上面也会自会考量，用心办差吧。”
秋丰望着远去那衙役背影，眼神清冷，寒光闪烁。
想自己卧薪尝胆这么些年，天南地北和自己一样的谍子到处都是，为何上面要让自己几次三番组织暴动？
即便前两次自己失败了，可也不该被对方这样的人小看。
一个靠着关系，被上面委派来负责联络传递消息的，居然真拿自己当个人物了？
且让你得意几天，到时候有你好看。
想到这儿，秋丰便不再计较此事，转身往劳役营地走去。
回到营地，大部分人已经散去，只有一少部分人还在。
这些人，有几个是秋丰的同村，还有一些则是仰慕他的追随者。
众人见他回来，纷纷围拢上来，打听那衙役喊秋丰过去是为了什么事。
不少人还眼含羡慕的神情。
毕竟他们之中，能和官府搭上关系的，就秋丰这独一号。
秋丰笑了笑
“莫事，如今我不是粮食不多了，让县衙我的……我的一个朋友带信，让家里人再送些来。”
本来这番话是解释，却引得周围人一阵赧然，
有人说道
“都是我们这些穷苦汉子，让秋丰破费了，那话咋个说来着？知恩图报，咱们心里要知道好歹。”
“我提议，日后秋丰那份差事，咱们分担了，谁敢拉稀摆带，老子要他好看！！！”
那人一脸正色道
秋丰闻言，笑眯眯的摆了摆手
“付五哥，没得事的，大家相聚便是缘分，何必这么认真？”
“交到你们这群朋友，其实是我的福气，比原来在生意场上那些人勾心斗角，尔虞我诈强太多了。”
“啧啧啧，看看咱们秋丰哥，到底是读过书的人，说起话来就是好听。”
旁边立马又有人吹捧到。
付五郎一脸执着道
“一码归一码，秋丰的粮食也不是大风刮来的，就这么说定了，他的那份差事，咱们替他担了。”
“做人总得感恩才是。”
“秋丰，就这么定了，你对咱们好，咱们钱粮上没法报答你，就帮你做点事吧，你也别推辞，否则反而让我等过意不去。”
“别说是帮忙分担秋丰的那份差事，秋丰对咱们这么好，若是真需要咱们做点啥，刀山火海咱们也去得，是不是？”
“对！！！”
“对啊！”
旁边又有人劝说，也有人附和，完全一副盛情难却的场面。
见到大家都出言劝阻，秋丰依旧是笑意吟吟。
“好。”
“就依大家所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