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觉,逛到城西这片区域,天色已经黑了。
城东、城南多为官邸和达官显贵们的居所,也是整个帝都最为繁华的地方,
就是很多地方,限制进出,需要验证身份,或者直接不让进。
李如璋去逛了两条街,觉得麻烦,便转了回来,来到城西。
城西是帝都勾栏、青楼、瓦子的聚集地,几乎整个帝都的勾栏风月场所,都在此处。
而且,这个时代,不光有民间私人产业,连官府都有这方面的营生。
虽然皮肉生意,千百年来,不被禁绝,但是,也不被人提倡,
像这种官府参与进来的行为却是很恶劣的,
因为无形中,官方仿佛在替这个行业站台,助长了这一行的兴盛。
城西明显不是城东和城南热闹繁华,游人如织的景象,
而是另一种醉生梦死,带着脂粉甜腻的氛围。
李如璋随意挑选了一个坊间,便走了进去,抬头看了下一眼牌坊上,上方篆刻“安乐坊”三个大字。
进来,李如璋才发现,里面更是别有洞天。
整个坊间雕梁画栋,飞檐斗拱,所有建筑精雕细琢,描金画彩。
莺莺燕燕之色,随处可见,靡靡霏霏之声,充耳可闻。
属实让人眼花缭乱,心猿意马,若是定力差的人,恐怕此刻已经一头扎进温柔乡了。
进坊间的时候,李如璋还看见好几拨小厮抬着鸾轿,急匆匆出去。
他恶趣味心理泛滥,猜测,这说不准便是别人点的外卖,负责送货上门?
一路上,不断有人招呼他们。
这里面不光有勾栏、青楼这些,赌坊也有,还有人斗鸡,斗狗,另外还有各种吃食,甚至按蹻、推拿、修足等等一切放松项目都有,真可谓是,吃喝玩乐一条龙。
几人边走边看,让他们大开眼界。
就连李如璋也不得不感叹长见识了,历朝历代供人享乐的行业真是经久不衰,繁荣昌盛。
来到一座名为翠茗楼的牌坊前,刚一驻足。
龟公和小厮,便言语热情周到的招呼着李如璋,
二楼阁楼上大开的窗户,或是廊檐下,到处都是美艳女子的身影,或半遮半掩,欲迎还拒。或娇柔魅惑,媚眼如丝。
这种景象,无不刺激着男人的大脑和眼球。
不要说两位随行的亲卫看的心痒难耐。
就连李如璋,险些也把持不住,纵使他二世为人,可毕竟两次都是十几岁的年纪,哪儿见过这种场景。
表面故作镇定,实际上内心已经紧张到砰砰直跳。
自己如今定力不够,怕是把握不住,不行,得撤……
正在这般思考之时,一群娇艳女子,突然从门内涌了出来,簇拥着李如璋几人便要往里走。
在这里讨生活的
哪个不是人精?
原来,那老鸨察言观色,
看李如璋这般年轻,风度翩翩,又带着下属,多半是哪家富商之子,或是哪家官员的二世祖。
言行举止甚为拘束,多半是哪家的公子子,初来这种风月场合,
这无异于在头上顶着,肥羊二字,哪肯让他就这样溜了?
于是召集了一群姑娘,想要留住李如璋几人,
俗话说得好,色是刮骨刀,老鸨料定对方肯定禁不起自己这一手。
李如璋也确实被这突发状况情况,搞得手忙脚乱,猝不及防。
反倒是,身后两个亲卫估计平时没少去逛这些地方,表面看起来是左躲右闪,实则不停在揩油,惹得这些姑娘,一阵尖叫连连。
老鸨看到李如璋和李如璋手下这番做派,越发笃定李如璋是个二世祖,
只不过,他本人应该是个雏儿,多半被自家下人拐带来的。
这种不谙世事的二世祖,她们是最喜欢的,
正所谓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这些二世祖花起钱来,个个大手大脚,
只要今天把他哄开心,那银子还不是哗哗的往自己这里流?
当下,那老鸨也是扭腰晃臀,来到李如璋跟前,
“公子,来到这儿,可不能拘束啊,这些地方,来了就是让人放松的,莫不是这些庸脂俗粉入不了您的法眼?
老鸨一边用她那甜到发腻的声音招呼,一边暗暗使劲将李如璋往大厅里拽
“您里边请,里面姑娘还多着呢,”
“保管让您满意~”
“便是想要和咱们家瑶月姑娘,一亲芳泽,只要公子出得起钱也是可以的~”
“来来来……”
说话间又不断使眼色,让围着李如璋的那些姑娘,将李如璋往里架着走。
李如璋什么时候见过这场面?
有心去推辞,出手一片丰腴柔软,不推辞,自己又只能任他们摆布了,蹬着脚,死活不往里进,
面红耳赤不说,还搞得满头大汗,就差大声呼救了正在拉扯不断的时候,
身后有人,发出一声惊疑之声,
“阁下莫不是,潼关之战,幸进的那位李将军?”
“怎地?武人也来附庸风雅?便是想要发泄,也当去勾栏瓦子这些地方啊,李将军莫不是走错地方了?”
惹得那人身边一起的另外几人哈哈大笑,
言语之间,充满挖苦嘲讽,不过眼前之人,李如璋并不认识。
自己才刚到帝都,前些日子,更是一直待在驿馆,并不曾得罪什么人,眼前之人为何这般说话?
那人把李如璋武将的身份一挑明,围着他的姑娘,顿时散去一大半,就连那老鸨也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鄙夷。
看着风度翩翩,搞了半天原来是个武人???
武人粗鄙,只懂操刀杀人的勾当,哪懂文墨风雅,强作风雅的话,也是东施效颦罢了。
更重要的是,武人俸禄微薄,虽不至于和平常百姓那般穷酸,
但是,面对青楼这样挥金如土的地方,武人那点俸禄,倒和穷酸也差不多……
李如璋的两个亲兵,听见有人这般挖苦自家将军,当即大怒,撩起袖子便要出手,
所幸,李如璋拦住了他们,帝都这地方遍地是官员贵胄。
他此行,只想尽快见了帝君,然后平安折返,
并不想在帝都生事,万一起了冲突,惹了不该惹的人,踢到铁板上,徒增麻烦。
谁知道对方眼见李如璋亲卫准备动手,不但不惧,反而出言讥讽
“莫非还想动手?来来来,我今天倒要看看,你如何动得了我。”
说完一副盛气凌人姿态,引的和他一起来的人,又是一阵哄笑。
旁边还有帮腔道
“真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
看对方这情形,李如璋心道自己多半猜中了,对方多半是哪家的王公贵族,想到这儿,他也是耐着性子道
“敢问尊驾是何人?我与尊驾,素不相识,初次相见,阁下便出口伤人,挖苦讥讽,是何道理?”
就在那人准备开口说话的时候,那老鸨率先迎了上去,依旧是用之前那副甜到发腻的语气。
只不过,这次言语间更多了些谄媚和讨好,
“哎哟~,奴婢说这风流倜傥,玉树临风的贵公子是哪家天神下凡呢,原来是侯爷啊,”
“侯爷,您可有些时候没来咱这小楼了,公务繁忙都忘了咱们翠鸣楼了吧。”
“快,您里边请,我叫几个姑娘,陪您喝上一杯,再让瑶月姑娘给你弹上一曲儿,解解乏,何必与这种粗鄙之人一般见识。”
这老鸨管眼前之人叫做侯爷,
又见那人油头粉面,左边头上还配着一朵绢花,不伦不类。
年纪不大,肤色细腻白嫩,半点没有风霜打磨的痕迹,想来多半是恩荫传承的二世祖。
既使是这样,目前这人也是自己惹不起的存在。
于是,李如璋躬身行礼道
“卑职初来乍到,不知是侯爷大驾,见过侯爷,侯爷且尽兴,卑职便不打扰侯爷雅兴了。”
说完,便要转身离去,然而就在此时,那侯爷突然道
“慢着,名声鹊起,威名远扬的李将军,怎么这么不通情理,见到本候,也不行礼?本侯让你走了吗?”
“边野武夫,不知礼仪,见到本侯为何不行礼?”
李如璋蹙了蹙眉,心道对方怕不是找茬吧,自己明明已经行礼了,对方是什么意思?
“侯爷身份尊贵,这是自然,然而方才卑职已经行礼,不知侯爷还要让卑职如何行礼?”
对方睥睨着李如璋,一脸不屑道
“本侯是说,让你恭恭敬敬给我跪下行礼!!!”
对方既然自称侯爷,在这帝都自然是不敢冒充。
可对方一上来便想让自己下跪,明摆着是要以势压人?
李如璋自认,自己和对方无冤无仇,对方做却咄咄逼人姿态。
这让李如璋顿觉恼怒,自己再不济,那也是在战场上真刀真枪搏杀过的。
他一个只知道吃喝玩乐,靠着家里恩泽混日子的官二代,凭什么强逼着自己下跪?
不过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他压住火气开口道
“卑职虽属武官,可我也有帝君亲赐的同进士出身,按嵩国律例,我同属文官序列,文官即使是面见帝君也不需跪拜。”
“哪怕纵使是武人,可他们一样是为朝廷效命,
所以,侯爷为何执意要拿我武人身份逼我下跪?”
“不知侯爷此举何意?”
“莫非是卑职哪里做的不妥,得罪了侯爷,若有,还请侯爷明示,卑职也好赔礼道歉。”
那人先是惊讶,随后自问自答道
“得罪?我堂堂侯爷,看不上你这等糙汉武夫,看见你等武夫我便来气,这便是原因,至于你所说什么狗屁同进士,也配在本侯面前提及?哈哈哈哈。”
这下不光是那侯爷和他一起的人,笑的前仰后合,捧腹大笑。
就连那老鸨和其中一些姑娘,也笑的花枝乱颤。
其实,这就是文武有别的弊端,文武有别,本身最初只是职责不同罢了,
到如今,逐渐演变成了,派别之争。
李如璋以武将身份带着军士打赢了北虏,正如这侯爷前面所说,风头正盛,如何不招人嫉妒。
李如璋不明白对方笑什么,难道自己哪里说的不对。
其实,严格意义上来说,这点还真是李如璋错了,也可以说是李少严和李如璋说的不够清楚,所以导致他现在出错了。
他之前只是听李少严说过,嵩朝文武有别,武官和文官同级相见,武官要自降三等,还要对文官行礼,而低于文官品级的,则要跪拜文官,
文官之间,则都是行俯身作揖礼。
就在李如璋不思其解之时,和那侯爷一起的其中一人讥讽道。
“边地武夫,果然才疏学浅,愚昧无知,既知国家法度,见到我家侯爷,还不跪下磕头?”
李如璋有些奇怪,怀疑是自己听错了,还是刚才自己讲话,他们听错了。
于是,他耐着性子又说了一遍,表明他同进士的身份。
周围的人,再次被逗的哄堂大笑,有的人甚至笑得前仰后合,仿佛李如璋说的是什么天大的笑话。
等那群人笑够了,其中另一个人跳出来趾高气昂道
“罢了,罢了,愚蠢武夫,教你做个明白人,若是直接让你下跪磕头,回头莫说我们侯爷以权压人。
既然你说朝廷律法,那好,
按本朝律例严格上来讲,除了宰执和六部堂官以外,其余文官,遇到帝君都应当行跪拜之礼,
且遇到官高三级的官员,一样要跪,
只不过历代帝君,怜惜读书人考取功名不易,为了彰显身份清贵,所以没有严格按礼法行事,渐渐的好多人便忘了这一条。”
“帝君不追究那是帝君仁念,可不代表朝廷律法,形同虚设。”
“你这武人身份,自是不必多言,就拿你同进士身份来说,等同于区区一七品官,
你同进士,有何了不起?”
“今日我等几位,哪位不是进士或庶吉士,你一小小的同进士,在侯爷面前又岂敢造次?
李如璋,牙根咬了又咬,太阳穴不停跳动,心中怒气翻腾,
自己何曾被这样羞辱过?
是直接顶回去?还是忍气吞声?
那人见李如璋不说话,于是继续道
“我家侯爷虽只是三等候,可对你来说,一样是攀仰之尊,所以,你为何不跪!!!”
“大嵩刑律,见上官而倨傲者,当杖责八十!!!武官则还要革去一切官职!!!”
说道这句的时候,俨然一副咬牙切齿之态。
旁边其他人也壮声势道
“跪下!!!”
“无知小儿,胆敢不敬上官!!!”
仿佛,不被尊敬的人是他们一样,
“咳咳……,不必与这等粗鄙之人讲得这般细致。”
“他若今日不跪,本侯必不轻饶他。”
那侯爷打断道
嵩国爵位分亲王王爵,一等公爵,二等候爵,三等伯爵,
这其中每一种爵位又要划分好几等,
那侯爷之所以打断自己人的解释,就是因为他只是侯爵中的一个三等候,
因为他是靠着自家姐姐受帝君恩宠,才被赏赐为侯爷的,可以说是身无寸功。
爵位虽不是正式官位,但是算起来,他便成了三等末位。
这是他心中的一根刺,自然不愿意被人提及。
李如璋被气得面色涨红,胸口起伏不定,此刻胸中愤怒已到极致。
但是,他还是没有失去理智,他在思索。
跪,还是不跪……
这个问题摆在李如璋面前,属实让他内心煎熬,难以抉择。
不跪,势必今天要被对方拿律法指摘自己,自己不敬上官这条罪名,不管官司打到京兆尹、或是大理寺还是刑部,也是他李如璋没理。
若是跪,那今日势必颜面扫地,日后沦为他人笑柄。
而且,李如璋不愿向这种人低头。
可对方有理有据,搬出朝廷律法来压自己,他又没法辩驳,
对方这是赤裸裸的阳谋。
可恨这些帝国权贵,他李如璋出生入死,今日居然要向这些只宵小之辈,低头做小。
算了,认栽了,想当初,越王勾践不也卧薪尝胆?兵仙韩信不也受过胯下之辱?
小不忍则乱大谋,来日方长,今日之耻,他日必当百倍奉还。
李如璋心中不断告诫自己,忍住,一定要忍住!!!
最后也是,眼一闭,心一横,便要跪拜行礼。
就在李如璋即将下跪之时,旁边突然响起一道雄浑的声音。
“且慢,不许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