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猪个个高大,猪喙细长,獠牙外露,粗糙表皮上积起厚厚污垢,巨大声响震动地皮,朝着方宁二人就直冲了过来。
“想不到此地竟然还有野猪存活。”方宁心里一惊,毫不犹豫的抓住沈昱衣袍就往后退去,脚步轻点,犹如轻燕,又似鸿飞,顷刻间两人就与横冲直撞的野猪拉开了距离。
同时,她袖口一挥,四五道隐星镖飞出,镖影重重,又分化万千。可糟糕的是,飞镖对野猪攻势只能稍加阻挠,毕竟此等牲畜皮糙肉厚,哪怕是合奇门之理,五行之妙,也难以一击制胜。
方宁此时已于数丈外立稳身形,一面分心用内力控制着镖阵,一面传话沈昱:“师兄,这野猪太厉害,好似得了什么盔甲,难以击杀,且数量太多,周旋时间太久,我们的体力必然消耗很大,这很不利。你可有什么好法子?”
沈昱找了棵大树掩护自己,翻手探进宽大袖口昱背包中仔细摸索,飞快的取出一个棕灰木匣托于掌心,“师妹。”
他向方宁小心翼翼的挪近,道:“此物内置雷火珠,威力奇大,只需遥遥内力一激,便可炸开,你用时要多加小心。”
“好,师兄果然没掉链子!”方宁目光微亮,欣然一笑,不忘调侃一句,当即接过匣子,飞身上前,将这木匣子一丢。
随即,漫天烟尘炸开,土石飞溅,轰隆隆如雷声大作,几头牲畜顷刻间魂入幽冥,化了飞灰,野猪们或被炸的四分五裂,或逐步后退,不敢再近前。
方宁欲回头夸赞沈昱的东西真是好宝贝开口,谁知,几道粗制滥造的木箭就袭向两人。
“师兄小心!跑啊!”方宁躲过偷袭,却分身乏术,看着沈昱被几个野人用一张大网捆住,想要上前夺人,却又担心横在沈昱脖子上的刀割喉,只能又急又气的连连跺脚。
她眼前,是几个围着兽皮,脸上迷彩纵横,赤着上身,脖颈上兽骨链子挂着的夷人迈步而来,他们口中呜啦啦着,语言晦涩,仔细辨别却仍能听出什么意思来。
是要将他们抓走!
对方看出沈昱对方宁极为重要,立刻以此作要挟,趁方宁不备,扬出一把白色粉末,须臾之间,将其迷晕。
“咚咚咚——”
听云寨,黑云低沉,阴风呼啸,连阳光都在远离。
鼓声阵阵,如雷音,如山震,漆黑布帛破烂,遥遥系于垝杆,肃穆威严的样子浑不似山中野寨,倒像是宏大的国度在祭祀,向天神祈求某种愿望,让人望而生畏。
古老的寨子摇摇欲坠,一排排祭品摆开,白碗浸血,五脏在外,牛羊猪首级被置于下位,血淋淋的肉,恐怖扭曲的断手断脚,让人作呕。
九十九支降真香遥遥竖起,每个人都跳着疯魔般的祭祀舞蹈,火把高举,皮肤枯槁,眼皮耷拉,干巴巴犹如僵尸的老人戴着满身的兽骨,喇嘛,五色纸,还有杂乱禽毛,随风招摇。
“这里是...祭祀。”轰隆的鼓声犹如雷音,直把方宁两人惊醒,眼前一幕尤为恐怖。
沈昱见多识广,立马明白了他们的现状。
方宁紧紧袖口,欲要挣脱绳子,却突兀发现藏着的隐星镖全被搜走,此刻,他们就是待宰的羔羊,只能任人揉搓,她心中一跳,暗道不好。
难道就这样被当成祭品了?
沈昱看出方宁的担忧,摇摇头,示意望向眼前的老人。
方宁一滞,眼底蓦的沉了下来。
“二位,果真幸运。”老人干瘦的手掌伸出,满口黄牙,浑浊目光,满面皱纹,一笑之下犹如黄泉恶鬼,能止小儿啼哭,他声音沙哑,好似兵戈相击,又道:“祭品,就靠二位了。”
方宁厌恶道:“你是谁?为何要干这种伤天害理之事!活人祭祀,好生残忍。”
“师妹。”沈昱一惊,生怕方宁莽撞,忙对她摇头,示意莫要冲撞。
老人,或者说听云寨的大祭司,他摇头,脸皮枯皱,低声道:“你们可知,国之君主,如秦皇汉帝,社稷共主,每每祭祀,动用五牲,瓜果,黄蜡,香油,以求风调雨顺。”
说着,他微微顿了下,又附言道:“我们听云寨,虽不是什么国度,亦不是大朝,也不求甚风调雨顺,但近日我寨怪事频发,想来是上天发怒,降下神罚,好教你二人知道,此番,只为平息上天怒火,实乃你二人倒霉罢了。”
大祭司说完,背手就要离去,却被方宁叫停。
“慢着!”方宁喝了一句,面容肃穆,沉声道:“你可知我是谁?”
她抬头与大祭司对视,目光毫不露怯,字字铿锵:“我乃当代浑天派首席弟子!知天理,晓阴阳,精通五行八卦,奇门遁甲,更擅占星卜算。我可以帮你们占卜测算,助你们化险为夷。”
“哦?”大祭司沉思,枯皱的老人皮一抖一抖,阴影下渗人的紧。
“罢了。”他沉默良久,狐疑的目光渐渐温和,接道:“那就给你个机会,算算我这寨子究竟发生了何事,我又是为何要进行如此祭祀。”
轰隆隆!
鼓声停下,只余黑云压寨,雷声阵阵,数千双眼睛盯着方宁和沈昱,不发一言,尤其是立于正前方白骨高椅上的老人,威势迫人。
“我需要拿回我的东西。”方宁揉了揉被束缚的酸疼的手腕,面容肃穆,声音庄重。
若隐星镖在手,对方反悔也有一线生机。
“好,给她。”大祭司吧嗒吧嗒咂了口旱烟,声音沙哑,脚下摩挲着一颗森白的头骨。
“多谢。”拿到隐星镖后,方宁松了口气,扭头望去,冲沈昱眨眨眼,安抚道:“师兄,劳烦你为我护法。”
沈昱呆了下,心中了然,手中沁出细密的汗滴,微微湿了袖口的木匣子,道:“师妹放心,尽管去做便是。”
他明白,若是翻脸,此物便是他们逃离的依仗。
夜幕下,方宁找老人寻了处地势较高的位子,盘腿坐好,从袖口取出特制的天地同心罗盘,默念要诀,时而望着漫天星象,时而听风测影,时而转动罗盘上的几根长针,旁人看的懵懂不清。
咚咚咚——
祭祀的鼓声仍未停下,巨大的声响震散黑云。昏昏月光,影影忽忽,她也借机锚定了三垣,步入佳境。
占星术,难学难精,初入便是三垣。
三垣者,即紫薇垣,太微垣,天市垣。
紫薇垣,即中宫,与四象并称,头向“星”“张”二宿,尾朝“柳”“井”二宿,属土,象征帝王,是为宫室之位。
方宁坐在高处,宽大衣诀飘动,日清目明,片刻就捕捉到了隐于夜幕下的星宿。
“怪事频发,不是天灾,就是人祸。”方宁心中盘算,渐渐了然,听云寨虽地处深山,迷瘴林深处,人迹罕至,可人口众多,绝非天灾。
目光略过紫薇垣,定于冀宿,轸宿北位的太微垣,观之明亮如初,虽被日光夺去华彩,可借着黑云,仍能看出其正常。
方宁略一思忖,暗道:“三大垣位深奥非凡,绝非我能观之明了的,还是定于一点,逐个排查为好。”敲定主意,她再次将目光定在二十八星宿之上,企图找出原因。
“东宫苍龙,角宿造化万物,亢宿主天下礼法,氏房心尾箕,主宫室,布政,天王位,君臣及口舌,不是这些。”方宁心中焦急,可也在细心观星。
“北宫玄武,西宫白虎,都不是!”一眼望去,所有星宿皆明亮如初,毫无异常,方宁心头一跳,暗道莫不是自己学艺不精,连个星象都找不出来?
“师妹,你可要振作啊。”沈昱额头出现细汗,显然,他也察觉到了方宁的焦急,心中叫苦之余,也在默默祈祷。
“哼!果然,你们这些人就是在诓骗于我!说什么奇门的占星术,说来倒是玄乎的紧,我这寨子里的儿郎擒住你二人的时候,可未曾见你们有什么奇特的本领。”等了约摸一盏茶的功夫,见方宁愣住没动作,大祭司有些沉不住气了。
“不急,我已知晓问题所在。”岂料这时,方宁收拢好衣摆,面上全无方才的紧张,反倒是冷静的很,她饶有兴趣打量了眼高处的风景。
九十九支降真香直插在地,袅袅青烟汇入空中黑云,若是忽略那祭祀台上血腥的脏器与人手,倒也是个吹风的好地方。
沈昱抓着木匣子的手松了松,不知不觉紧绷的神经微微松懈,还好,不必爆发冲突,这让他不禁稍稍放宽了心。
“你说,若所言有差,或胡言糊弄我等,哼!”大祭司直起身来,枯槁的面部似哭似笑:“定叫尔生不如死!”
“放心,自不会诓骗你。”方宁拍拍沈昱的肩膀,示意他安心,随即大步踩着碎石下山,路上,时不时碎裂的白骨被踩下,还有粘稠的血在流,好一处诡谲之地。
方宁心里微寒,身形矫健,宛若游龙轻鸿,闪身来到大祭司面前,抬头道:“青龙白虎,乃至玄武皆无所异常,唯有朱雀宫异动,依我之观,自是那鬼宿异变,鬼宿者,主祠祀、死丧,此星宿中央白如粉,不明不亮,天文中又称其为积尸气,又称天尸。”
天文至理深奥莫名,此刻在方宁的叙述下却抽丝剥茧,条条脉络清晰,让人如痴如醉,如沈昱,眉头微挑,连连点头,似那大祭司,更是恍然大悟,连连称妙。
“好,好,果真是奇门中人,天文大家啊!”大祭司待到听方宁说出,听云寨无甚大祸,却是遭了命案,还不止一件时,他面皮一抖,连连拱手,弯腰赔礼:“之前却是我们做的不对,方大家莫要往心里去才是。”
“还有这位公子,老朽在这里赔罪了。”能人异士不多见,见一个却要好生相待,大祭司拖着疲老的身子,忙给二人鞠躬,还招呼着寨子里的人给他们上座。
不多时,祭祀仪式暂停,在大祭司的带领下,方宁和沈昱穿过正门,步入坚硬巨石搭建的寨子内。
走在宽敞的大道,视线所及,尽是漂亮的明媚花朵,万紫千红,影光遍布石道,绰绰约约,令人陶醉,丝毫没有外面的血腥味。
“二位。”大祭司走在前面,枯槁的面皮上有着渗人的笑,道:“我们听云寨几乎与世隔绝,出来一次极难,但那迷瘴林中物资丰富,更有五位本事非凡的寨主带领,因此平时生活也算自在。”
说着,他将两人引进一间大堂,大堂左右,排开几个檀木椅,待到方宁与沈昱落座,他才缓缓开口:“可好景不长,怪事啊——”
大概是老人都擅长讲故事,大祭祀一开口,沙哑的声音反倒为故事增添了几分诡谲。
随着倾听,两人这才知道,原来竟然是前些日子死了两位寨主!
老人此刻有些悲伤,他低着头,长长一叹,道:“三寨主最擅水,却在七日前死于水淹,四寨主平日多打铁,却在昨日被烧死,我们听云寨,只剩三位寨主了。”
“所以你们才想着祭祀,避免下一次发生同样的怪事?”沈昱眼神平静,此刻有些回归了之前查案的模样,颇有种一切尽在掌握的沉稳。
“对。”大祭司瘫在凳子上,仿佛被抽离了所有力气,语气恹恹。
“对了,如此说来,那另三位寨主呢?说来奇怪,祭祀上,似乎也没有见到剩下三位寨主的踪迹。”方宁暗自分析着大祭司话里的关键点,敏锐的注意到这点,连忙开口问道。
“这——”然而,大祭司像是在担忧什么,迟迟不肯松口。
“我二人对验尸查案之类的也算行家,若是可以,不妨让我二人看看二位寨主的尸体如何?也好勘探一二。”沈昱眼睛微眯,随即换了个突破口。
“好,那便有劳二位大家了。”老祭司没有推脱,而是带着两人出了大堂,朝着寨子更深处走去。
随着深入,风景更加怡人,石头路也愈发宽敞,一个个追逐打闹的孩童脸上涂着简单的花绿符文,还有朴素的寨民妇女在聊天,以及一条小溪旁捣洗衣物的人们。
不多时,拐过几条小道,略过高低不一的房屋,一间不大的竹屋出现在道路尽头。
“二位。”大祭司低着头,沉声道:“寨主们的尸体就在这里面,为避免人多眼杂,此番验尸勘察,只有老朽陪着二位了。”
可就在他们拐进屋子的时候,却没有发现,小屋身后的林子里,陡然传来一阵微弱奇怪的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