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琴:“饭菜凉了,奴婢热一热。”
说着这话,画琴动作已经很熟练地将房间里的火盆搬到桌子跟前,然后将盛着汤饭的小碗放在火边烤了烤。
她那双抱着铜碗的手被烫得忍不住翘起来。
孙晗湘已经从位置上走了过来,她肚子里这个已经快五个月,不过这段时间她消瘦得厉害,原本应该很显怀的肚子,看起来好像也没多明显。
她看见了食盒里已经不能再吃的两道菜,“谁弄的?”她问。
画琴低头,“应当是玉婕妤身边的人。”
今天在湖心亭的两位主子可能不认识她身边的两个宫女是谁,但画琴很清楚。
孙晗湘闻言,握紧了拳头,“又是她。”随后她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其实昨日她已经有感觉到胎动,肚子里的小家伙好像在兴奋地同自己打招呼。
可惜,她身边没人可分享这个令人喜悦的消息。
“这些人,还真以为我是出不去了吗?”孙晗湘轻声道。
她这话也不知道是在问身边的画琴,还是仅仅在自言自语。
玉婕妤在进宫之前,是英国公府的嫡小姐。在京城,这些勋贵人家,跟清流世家原本就不是一个圈子。贵女们的往来,自然也分成了两个阵营。
孙晗湘是京城的第一才女,这名头,也还算是比较名实相符,因为孙晗湘也算是读了不少书的女子。但也只能叫做比较,毕竟,这好名声的后面,未尝没有孙家的操作。
英国公府上的这位嫡小姐,闺名马玉洁。她跟她亲哥一个样子,文不成武不就,但吃喝玩乐却是样样精通。
那帮加入了女子诗社的清流世家女,看不上胸无点墨的勋贵之女,曾经还撰写诗文调侃。好巧不巧,孙晗湘在入宫之前,便是这女子诗社的社长。
而京城里一众勋贵之女中,就属马玉洁最不爱读书,也最是气不过。
两人的梁子就这么结下来。
后来,就连上一次被百里桐偶遇的摘月楼争端,也是那位英国公世子想要替自己妹妹报仇雪恨。
只是没想到半路杀出来个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女将军。
“不过是一个靠着父辈的军功,就想爬到我头上的蠢货。”孙晗湘端着画琴递给自己的那碗热汤,她随意搅动着碗中的调羹,并没有要喝一口的打算。
画琴不敢插嘴,低头越发谨慎地做事。
孙晗湘也没想要让面前这么一个小小的宫女回应自己,画琴还不配。但这并不影响她在自言自语,“英国公府的世子是个废物,妹妹也是蠢材,现在还当自己能升为婕妤是皇上看重她国公府,蠢死了。要不是皇上厌弃英国公一家在京城里张扬跋扈,没个规矩。不然,那原本应当落在英国公头上的赏赐,又怎么可能落到她身上?实打实的家族荣耀,跟她这么个有名无实的名头相比起来,孰轻孰重都看不明白?还敢在我面前狗吠!?”
孙晗湘脸色变得阴郁,但说到最后时,她心头的怒火还是没忍住,“嘭”的一声,她将手中的羊肉汤狠狠地放在了桌上,发出一声巨大的声响。而里面的汤汁,因为她的动作,洒出来一大半。
画琴噤若寒蝉,“扑通”一声就跪在了孙晗湘跟前。
片刻后,孙晗湘似乎这才将注意力放在她身上。
“跪着做什么,晦气。”孙晗湘从位置上站起来,她的裙摆掠过了地上的画琴,“收拾了吧。”孙晗湘说,她人又坐在了梳妆镜跟前,拿着梳篦,整理着一头青丝,好似在为了谁来而做准备似的。
“除夕夜要到了啊。”孙晗湘喃喃开口,随后,她的眼神落在了门口。
屋外是冬日的暖阳,屋内却阴冷得很。
“除夕夜,皇上应该会让我出去吧?我肚子里都还有他的孩子呢,他不能对我这么狠心,这是他唯一的孩子,他那么期待我们的孩子……”
画琴只恨不得自己现在什么都没有听见,更希望现在自家主子不要将注意力落在自己身上。
但事与愿违。
“对了,你今天可有遇见什么人?”孙晗湘就只是随口一问,之前画琴在外面也被人欺负,今天她回来的时候,身上看起来还算是整洁,所以,孙晗湘就生出来了那么一丁点的好奇。
画琴不敢隐瞒,将百里美人出手相助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孙晗湘。
她也知道之前自家主子就看不惯百里美人跟青婕妤走那么近,所以现在画琴没有多此一举地提到纪青霭。
“原来是百里姐姐啊……”孙晗湘听到这个熟悉的名字时,眼中露出几分感慨,随后她就笑了,“我知道她不会不管我的。”孙晗湘忽然眼睛一亮,看向画琴,“你过来。”
画琴忍不住一个哆嗦,她不想节外生枝,可是自家主子要做的事,她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奴婢,又能怎么样呢?
纪青霭赏雪在兴头上,到了午膳时间,她还不肯回蓬莱宫。
跟百里桐一合计,两人让身边的人去御膳房取一口热锅子,准备在这湖心亭里涮羊肉。
反正热锅子下面一直都有炭火加热,也不怕在这天寒地冻的外面,饭菜会凉。
热腾腾的羊肉锅子,还有温热的小酒,吃过这一顿午饭,纪青霭脑袋就有点晕乎乎了。
她的酒量比不上百里桐,加上热气熏头,一下就醉得迷迷糊糊了。
百里桐看着她那张红扑扑的小脸上,就连平日里纪青霭那双明亮的眼睛,现在都变得雾蒙蒙,看起来里面都氤氲着雾气,眼角处都还有水光,那样子要多乖就有多乖。
百里桐叫了纪青霭一声,但是纪青霭的反应就像是慢了好半拍,就连抬头看向她的动作,都好像有点卡卡的,“嗯?”百里桐听见纪青霭迷茫的声音,忽然就笑了一声,然后她毫不犹豫地冲着纪青霭伸出来了自己的爪子。
下一刻,百里桐的手就落在了纪青霭的脸上,好一顿揉捏。
其实她早就想要这么做了,但纪青霭平日里看起来都是那种规矩极好的人,这让她都有点不好意思下手。
可现在这不是不一样吗?纪青霭都喝醉了,这么迷迷糊糊盯着自己,谁能顶得住啊?!
百里桐心里一边这么想着,一边很没有负担地继续上手。
纪青霭被揉了脸蛋,但她现在脑袋里都是晕乎乎的一片,被揉了脸,也不恼,就傻乎乎地冲着面前的人没心没肺地傻乐呵。
百里桐:“……”
啊,果然是没心眼子,喝醉了看起来更好骗了。
纪青霭每天中午都要休息一会儿,今日微醺,被百里桐送回了蓬莱宫后,倒在床榻上,翻过身,就睡着了。
百里桐在旁边看见这一幕,脸色很是复杂。
大约是真只有心大的人,才会这么没心没肺,睡觉也这么快,转眼间就能抛却清醒时的所有烦恼,一瞬入梦。
纪青霭这一觉睡得的确好极了,这几日没有李同显来拉着自己做那老费体力的事,又喝了点小酒,心情好着呢,就连做梦,都是香甜的。
纪青霭梦见了自己还在江南水乡时,跟谢揽山还有春麦几个丫头,还有乡间的孩童在溪水边玩耍。
纪青霭的身子不够好,就算是胆大包天的谢揽山也不允许她跟着他们一块儿下去踩水玩。最后纪青霭只能眼巴巴站在岸上,看着一群人在清澈的溪流中摸鱼搬石头找螃蟹,她就俏生生地羡慕地看着他们,结果到头来,最先不忍心的人还是谢揽山。
谢揽山在溪流边上一棵百年老树的粗壮的枝干上,绑了两条粗粗的麻绳,又在下面做了一块宽大的木板,在溪流之上,给纪青霭做了一个摇摇晃晃的简易秋千。
后来,每当这群人下河抓鱼时,纪青霭就坐在那晃晃荡荡的秋千上,感受着迎面吹来的树荫下的凉风,怀中抱着一个小小的果篮子,里面满是余杭特产的鲜红的杨梅。
她的手边,还有一个小小的捕鱼网,是佃户家的小孩们特意给她做的,让她荡着秋千,也能坐在上面网鱼。
只不过,这概率不会太大就是了。
但他们又不是真的渔家,也不靠着打鱼这一门手艺生存,抓鱼就是个意趣。
梦里太美,纪青霭都有点不愿意醒来。
迷迷瞪瞪睁开了眼睛时,殿内很安静,纪青霭刚想叫春麦进来,却忽然一顿。
屏风另一侧,似乎坐了个人。
隔着床幔和屏风,纪青霭也看不大真切。
但那身影太过熟悉,熟悉到她以为自己还在梦境中,不敢相信,但身体的反应却很诚实。
纪青霭已经直接伸手掀开了挡住了自己视线的床幔。
“谢揽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