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说大也大,说小也小。凡官宦人家一有丁点故事便闹得满城风雨,何况和皇帝相关之事呢?
薛虹入京办差,不过几日,便一连入了宫见了两次圣驾,后面这一次更是在宫中留了一夜。
皇宫是承担官员办公的职能的,严格来说。臣子有事没办完,留在宫里也很正常。
就和后世牛马活没做完需要加班一个道理。
只不过薛虹一非皇亲国戚,二非宰辅名臣,又年岁不大,能连着见驾两次已经算是殊荣。
更何况薛虹前脚刚刚得了赏赐,后脚就又被隆庆帝留下问对一夜,颇有古之圣君请教问贤的风范。
一时间,薛虹之名响彻京城百官耳边,众人纷纷探查其来历出身。
更有好事者已经像模像样的编造出了薛虹入宫的内容。
有说薛虹是如同古之名臣一样的人物,所以陛下才会这般厚待。
也有人说是因为薛虹办差有功,要询问些差事关要。
还有人说这一切都是看在薛虹的老师,林如海的面子上的。
各种说法千奇百怪,不一而同。
薛虹早从皇宫出来后,便知道会有这么一出,所以回了林府后,就闭门谢客,琢磨该怎么上折子。
京城势力错综复杂,鱼龙混杂,他入宫留宿的事是瞒不住的,当然,无论是隆庆帝还是薛虹也没打算瞒着。
毕竟两个人又不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要行掩耳盗铃之法。
薛虹猜测,甚至隆庆帝有意放纵流言传播,就是想看看自己到底是伤仲永之流,还是有范仲淹王安石之质。
薛虹还真猜对了,隆庆帝确实有这样的想法。
在隆庆帝看来,你小子敢提改税制的事情,更要敢想敢干,没有个天大的胆子怎么行?
也就是隆庆帝现在当皇帝了,要脸了,要换他早些年当王爷那会,早就亲自下场搞事情了。
薛虹也确实没有让隆庆帝失望,出了皇宫后就当起了死宅,无论是哪家的帖子送上门,能拒的就直接拒了。
身份尊贵不好得罪的,就往后拖着。无论谁来,小爷就是不出门。
薛虹可太了解八卦心理了,你不搭理他,过一段时间热度自己就下去了。
就怕不知死活,热度居高不下的时候还反复横跳。
……
就这样,一连数日,薛虹心无旁骛,终于完成了有关于改制的前后一系列的陈奏。
从当今国家隐藏的弊端,以古论今一一陈述,而后才讲解决方法。
甚至薛虹连自己的改革存在的弊端也一块讲了出来,然后又将解决缓解这些弊端的方法一并写了出来。
薛虹上书的改革,大体是以张居正的一条鞭法为骨架,而后结合朝代的一些特异性进行更改。
比如其中的赋税合并征收,折银清算,好处是减少了官员直接贪污的风险。
但弊端就是会导致国家出现银贵钱贱的情况,而华夏相对而言又不盛产银,所以必然会导致商贾压低价格,低价去收农产品的情况。
但本朝好就好在,现在没有禁海,而且海上商贸繁荣,大量的白银源源不断的涌入大明。所以短时间内民间是不缺白银的。
但这样还有弊端,那就是一旦真拿白银作为本国货币,那也就意味着货币铸造权握在外商的手中,风险太大。
所以薛虹给出的方法是:在保证国内政局稳定且军队强盛的情况下,三管齐下!
第一,以商贸对外进行资本掠夺,大肆掠夺白银和物产,以完成资本原始积累。这点必须有强大的军队进行保驾护航,否则结果就是邻居屯粮我屯枪的下场。
第二,铸官币,锚定白银,甚至是黄金。逐步替代银两在市场的流通。
第三,发行外国商引,同盐引一个道理,严格把控外商的白银输入量,必要时,可以国家干预白银的市场流通数量以确保货币的稳定性。
薛虹还在奏折中提出了搞内外双循环体系,以最大程度的确保在保护了小农经济的同时,还能刺激商业进步,从而带动整个国家的繁荣,进而刺激生产力的迁跃。
……
“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人之道损不足而奉有余。
人非圣人,但有私心,则必为盗者也,以至于富者越富,贫者越贫。
一国一邦之物产资财必有限,是故贵、商、农三者争其利,上者多之,下者少之。
今以新税法行天之道,取上盈余之财,补下不足之贫,必生积怨……”
当隆庆帝看到将内部矛盾转移为外部矛盾,实行内外双循环,商农并行时忍不住大叫了一声好!
搞改革难的不是开头,而是怎么把新的制度延续下去。
就如薛虹奏折里说的,官绅一体纳粮摊丁入亩,这几乎是和全天下的统治阶级顶着干!
就算隆庆帝有圣君之能,薛虹也是天纵奇才,这法子想推行下去也是千难万难,恐怕到时候给隆庆帝干活的人都不一定有了。
可一旦对外商业繁荣起来,那情况就不一样了。
而且薛虹给出的提议是,先进行对外贸易掠夺,然后先积攒充盈国库。
再借着对外战争的时候,坑死一批占着茅坑不拉屎的老棺材瓤子,再提拔一批听话的新权贵。
以新权贵制衡老权贵,到那个时候,两者斗的你死我活不可开交的时候,再彻底施行税制。
这样一来,新旧勋贵阶级哪怕再不情愿,但谁也不敢彻底厌了隆庆帝。
因为他们彼此对隆庆帝来说都不是不可替代的。
而且此时对外贸易进行的如火如荼,届时农税短时间会严重落后于商税。
到了那个时候,所有人的目光就都会转移到对外贸易这块更大的蛋糕,从而疏忽最根本的基本盘农耕这一块的利益。
只要对外贸易没有迟滞下来,那这群权贵就反应不过来。
等他们反应过来后,一切已经尘埃落定,权贵官僚已经被从天宫上拽下来了。
隆庆帝收到折子的时候还是黄昏,这一看又是一个通宵。
直到将近子时,尹皇后亲自来劝,隆庆帝这才恋恋不舍的合上了折子,心中感慨万分。
“想朕自登基以来,兢兢业业未有一刻稍敢停歇,莫不是祖宗怜朕子民,降此子以做弓矢,成我大明千秋越古之功业?”
隆庆帝手中不断抚摸着折子,久久不肯离开桌案前。
隆庆帝明白,越是利润越大,风险自然也是越高。
倘若薛虹所言可成,那他未来谥号最次,也得是文、武、大、昭这其中选择一个。
可一但玩砸了,他就得和薛虹被文人墨客钉在耻辱柱上!
保不齐日后的史书还会把他和薛虹编出一段短袖的情节,说他重用薛虹是被蛊惑,他们两个是昏君妖臣的典范呢。
隆庆帝拿着奏折在手中拍了拍,忽然嗤笑出声:“朕少时放浪不羁,眠花宿柳,无心相争,却仍登帝位,此莫非天命呼?
欲成大事者,非大成,即大败,未有中间余地也!
成事在人而谋事在天,朕倒是很期待,百年之后朕的谥号,可当得文武之流?
哈哈哈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