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熙凤冷哼一声:“真真个该死的畜生,我原想着饶他一命,他却自个儿上赶着找死。”
平儿忙不迭地问道:“奶奶,这是怎的了?”
王熙凤便将在宁府园子里的事儿,一桩桩、一件件,细细地说与平儿听。
平儿听罢,那一股怒气直冲天灵盖,恨不能当时就在场,将那贾瑞的嘴给撕烂了去。
刚想跟着一起咒骂,忽地想起外间儿还有黛玉在,便生生地忍下了这口气:“这瑞大爷也忒混账了些,幸好当时林姑娘在,若不然,可不知要生出多少麻烦来呢。”
王熙凤这才猛地反应过来,一下子惊得跳将起来,慌道:“林姑娘?林姑娘在哪儿?没回去吗?”
平儿亦是满脸茫然:“林姑娘跟着奶奶一同回来的,此刻就在外间儿呢。”
王熙凤颤着手,指指平儿,又指指自己,颓丧地坐倒在椅子上,心中暗道:“完了,这下全完了,全都被听到了,再也无法抵赖。”
她有气无力地挥挥手,让平儿退下,高声道:“林妹妹,进来吧。”
只见那黛玉缓缓而入,面上带着浅浅的笑意,道:“凤姐姐,心情可好些了?”
王熙凤睨了她一眼,一手按着太阳穴,嗔怪道:“哼,你这坏丫头像跟屁虫似的跟着我,我还能有什么好心情?
说吧,有什么话尽管说来,跟了我这么久,总得给你个说话的机会。
但有一条,你说归说,听不听可在我。”
黛玉微微福了福身,道:“凤姐姐莫恼,妹妹此番跟着姐姐,还是为了那放印子钱之事。
且先听妹妹一言,妹妹深知凤姐姐聪慧过人,等妹妹说完,姐姐定能明白此事的利害。
姐姐且想想,放印子钱本就不是正途,姐姐本就不缺银子,为何担着风险做这等事?
若此事被人揭发,且不说贾府遭难,就说姐姐到时被人借此发难,那大姐儿该如何自处?
她小小年纪,岂能经得起这般风浪?姐姐你平日里最是疼爱大姐儿,难道就不为她的将来考虑考虑吗?”
王熙凤心头一紧,微微皱眉,手中的帕子轻轻一甩,道:“妹妹未免太过小心了。此事我自有分寸,断不会出什么差错。”
黛玉微微摇头,道:“凤姐姐,凡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呀。”
王熙凤沉默片刻,想到大姐儿,心里微软,那一双丹凤眼微微眯起,道:“妹妹所言也有几分道理。只是这放印子钱之事,利润着实丰厚,若就此罢手,实在可惜。”
黛玉正色道:“姐姐,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这放印子钱得来的财,乃是不义之财,不要也罢。
若是为了钱财就做下恶事,那可是在损自身的福报呢。”
王熙凤听了,心中微微一动,手中的帕子也不自觉地绞紧了些,但仍有些犹豫道:“妹妹说得轻巧,可这府中上下开支巨大,若没有这额外的收入,又该如何维持?”
“府里的开支自然由公中出,偌大的一个贾府若沦落到需要女子出来放印子钱维持,索性就撕了这层面子光,实实在在的岂不是好?”
黛玉故意如此说,都说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贾府现下还没到这种地步,若真到了,也不该要一个管家媳妇自掏腰包!
王熙凤如此说,只不过是还不想放弃这条财路。
黛玉冷笑道:“凤姐姐,就算府里此时入不敷出,开源节流才是长久之计。可从府中各项开支入手,合理安排,必能省下不少钱财。
再者,若能想些正当的生财之道,岂不比这放印子钱要好得多?”
王熙凤手托着下巴,沉思良久,道:“妹妹今日之言,我自会好好考虑。只是此事还需从长计议,不可操之过急。”
黛玉轻叹一声,道:“此事需尽快解决才好。凤姐姐,这人活于世,爱财本也寻常,凭本事谋些钱财,亦是人之常情。想这世间之人,谁不盼着日子过得富足些呢?
然姐姐可知,凡事皆应有度,不可太过贪婪,什么钱财都想着去挣。
这府中上下,众人皆仰仗姐姐理事,姐姐之能,妹妹向来钦佩。正因如此,姐姐更当谨守本心。”
黛玉微微停顿,又接着说:“姐姐,这钱财虽诱人,可来路不正之财,就犹如那带刺的玫瑰,虽娇艳却伤人。
姐姐想想,若为了那些歪门邪道、丧良心的钱财,失了众人的敬重,失了自己的良心安稳,值得吗?
这府中之事本就繁杂,姐姐劳心劳力,众人皆看在眼里。若因一时贪财之举,落了个不好的名声,日后又如何自处呢?”
黛玉缓缓走近王熙凤,目光诚挚地看着她,道:“姐姐,这世间的财富无穷无尽,可德行与名声却是千金难换。
妹妹今日斗胆劝姐姐,望姐姐能听进妹妹这一番肺腑之言。”
王熙凤微微挑眉,心中思绪翻涌,她看着黛玉,只见黛玉神色恳切,眼中满是担忧。
她心中清楚,黛玉之所以在她身上花费这么多时间,是因为两人昔日的情谊,不想看她误入歧途。
王熙凤轻轻咬了咬唇,叹道:“妹妹所言极是,这些日子,我确是有些过了。”心中暗忖:我往日只想着如何敛财,却未曾想过这许多。林妹妹说得对,若失了德行,累及大姐儿,即便有万贯家财又有何用?
王熙凤伸出手,握住黛玉的手,道:“妹妹今日这番话,如醍醐灌顶。姐姐在此谢过妹妹了。”
黛玉见王熙凤态度终于改变,心中稍安,道:“凤姐姐能如此想,我便放心了。”说罢,黛玉便起身告辞。
王熙凤望着黛玉离去的背影,心中思绪万千。她知道黛玉所言句句在理,若此事继续下去,确实风险极大。
王熙凤在房中来回踱步,手中的帕子不停地绞着。
她想起黛玉的话,心中不禁有些动摇。放印子钱之事,虽利润丰厚,可一旦被发现,后果不堪设想。
正思量间,平儿走了进来,轻声道:“奶奶,此事可要好好斟酌一番。林姑娘说得有理,这放印子钱毕竟不是正道。”
王熙凤看了平儿一眼,微微叹了口气,道:“我又何尝不知?只是有些舍不得,且我大手大脚惯了……”
况且她虽是管家之人,月钱竟不如那寡居的李纨多!虽说看不上这么些银子,到底心气上压不住。
王熙凤一想,又叹气,她挣得利银还要分给姑母王夫人一些,不然她哪里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细想起来,桩桩件件都是事。
做坏事果然是如入泥潭,进去容易出来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