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就换东家了?”
“是啊是啊,那之后的田租怎么算?”
“都是薛家人,规矩应该还一样的吧?”
“不一定啊,你看看麻六的嘴脸。”
作为资历最老的佃户,石罗锅不得不出面。
“都安静些,一个一个问,乱糟糟的不像话。”
上河庄这边安静下来,麻六退回到薛寻身后站定,看着这些人的眼神里,既有幸灾乐祸又有点怜悯。
啧~真是可怜又解恨呐,主子竟然打算从上河庄下手,正合我意啊~要不是场合不对,他真想放声狂笑。
石罗锅咳嗽几声才道:
“薛公子,容老朽说两句可行?”
薛虽然心里不耐,但又不好真的把事情闹大,毕竟他那个族伯父只是快死了,还喘气着呢。
“哎~老伯这话见外了。
你们也真是的,麻六话都没说完呢,激动什么劲儿?咱们都坐,有话好好说嘛。”
石罗锅伸出干枯的手下压两下,上河庄的佃户们便也就近坐了。
“公子是过三餐四季的人,不像咱们稀粥烂菜度半生的。
去年麻六按照六成半收地租,险些饿死人。新搬来的孩子们连种子镰刀都是租的。
好不容易熬到现在,公子要是再涨,可就没活路了。”
薛寻问身侧的麻六:
“东家我说过要涨租吗?”
麻六微微倾身回道:
“未曾。”
薛寻右手掌心向上一摊道:
“就按老伯说的,六成半,我勉为其难应下了。”
石罗锅颤颤巍巍站起身,几步颠到薛寻近前。麻六带人拦成一道人墙。
“薛公子,使不得啊,小老儿不是说六成半啊!”
麻六及他身边的猴脸嫌弃地推搡:
“滚远点,刚从茅房出来吗你们,今日怎么格外的臭?!”
陈忘山两口子去扶石罗锅,顾云嚷道:
“哪家堆粪肥不臭啊?粪少了能打粮吗?”
薛寻闭目,双手捂住耳朵皱眉。
“麻六,让她小声些,吵。”
麻六指着顾云不是好脸道:
“我看你还是吃太饱了,再嚷嚷惹怒东家,六成半都保不住你们!”
顾云闭嘴,但胸脯上下起伏,可见她憋着气。
石罗锅饱经风霜的脸上露出悲凉。
“东家,东家体谅,匀我们一口吃的活命吧。”
租期若写明六成半,那麻六还不得拿走八成?!上河庄的田本就是中下田,还是这么多年大家冬夏辛劳铺肥,这才有些起色。
即便如此也远远达不到四成粮食能吃一年的地步,日子真就没法过了呀!
此时哪管什么膝下黄金,面上祖宗的?十几口人跪着哀求,只希望这位年轻新东家能少收些租子。
做足了派头,薛寻才正眼看众人。
“麻六,快扶老人家起来,天凉,可别让这双腿入了寒气。”
那个尖嘴猴腮的小号锥子,此时谄媚笑道:
“还是东家心疼人。”
那络腮胡子阴狠道:
“老东西,别给脸不要!
公子好言相说,还不顺势应下,哪来这许多猫尿要流?”
薛寻掸了下衣袖上不存在的灰,开恩似的道:
“你们也别哭了,看在我伯父的面子上,算你们秋收交粮六成。每人交干草八束,炭一筐,枣、栗各二十斤。”
干净修长的手指勾动两下,麻六从前襟里掏出新的租契让他们按手印。
眼看田租之事无法更改,石罗锅只能哆嗦着按下掌印。
庆七犹豫着不是为了这个,絮儿还被藏在席子下头呢,新租契人人都要签,别耽误了她,回头还要多跑一趟县城。
有东家在,麻六应该不敢报复絮儿吧?
“瘸七,发什么呆?还不快点?!”
庆七问麻六:“今日没到场的该如何?”
麻六歪嘴小声道:
“还能如何?自然去县城求六爷我。
你们自以为聪明,想要护着那个疯丫头,哼哼,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吧?”
麻六强行按着庆七签下租契,随薛寻离开村口。
絮儿躲在草堆里百无聊赖,嘴里一根干草左嚼嚼右嚼嚼。一阵心慌等待还不见村里有什么响动。
“一个麻六,我还怕他?出去看看。”
村子里静悄悄的不见一个人影,絮儿自言自语:
“人都去哪了?明明听见锣声来啊,白日撞鬼似的……”
石罗锅带人从回村,恰好看见絮儿在张望。
“罗锅爷爷,麻六没为难你们吧?为啥出村啊?”
丁小枣嘴快,说麻六带了新东家过来,重新签订了租契。
絮儿这边顺手接过张大嘴的租契查看,那边石罗锅质问:
“庆七啊,絮儿的那份租契怎么办啊?”
庆七回道:“麻六让絮儿自己去县城呢。”
石罗锅扭头吐出一口痰,才叹道:
“他是成心想找絮儿报仇呢。”
絮儿起先只是粗略扫一眼,租契还不都一个样,写明田主、佃农、亩数、地租。
猛一看她还以为自己做梦呢,看着别处使劲眨眨眼,再看看日头,然后仔细看着这所谓的“租契”。
“罗锅爷爷,出事了!”
石罗锅还当她是害怕麻六,出言安慰道:
“不怕孩子,等明日让村里青壮都随你去壮胆,麻六不敢太过火……”
“不是的爷爷!这不是租契,不是!”
她慌张去看下一个人的,再换一张还是同样的,九张租契捏在手里,絮儿感觉自己整个人冰凉。
所有人都看着絮儿,他们只认识简单几个,最重要的是不认为薛家人会骗他们。
“爷爷,他、他把你们变成了佃仆!明年收租时,不管是麻六麻七,他们甚至可以拿走所有粮食,也可以随意打杀村里的任何人。”
毛雀气急:
“不让人活了?所有粮食?他是脑袋里装屎,屁股对外崩字儿吗?怎么想的他?”
顾云急切道:
“罗锅叔,絮儿,这不是要人命吗?”
陈忘山推了娘子一下低喝:
“你先闭嘴,嚷嚷啥?絮儿,还写啥了?”
“如不能如期按约交租,则佃户自愿卖身给田主为奴。”
石罗锅整个人颤颤巍巍,被气的!
畜生,这纯纯的畜生!
薛家几十年的好名声,怎么就出来这么个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