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官人见过老师,而他不但没有为难你,还将这羽扇给你,大官人可愿道明其中的缘由?这关系着敝人如何抉择。”
闻焕章把玩着手中的羽扇,这虽然是老师的意思,但他还有着自己的考量,不是什么人都值得他追随的。
柴进亦明白,这是一个互相选择的过程,有道是:君择臣,臣亦择君。
“不知闻先生可曾听监正大人说过:宋廷气运将尽一事?”
闻焕章猛然起身,扫视一眼四周,然后对时迁沉声道:“有劳兄弟站在门外,阻止其他人靠近。”
时迁看向柴进,见其点头,这才起身走向屋外。
闻焕章这才坐下道:“大官人语不惊人死不休,难道不知隔墙有耳吗?”
“先生何必故作惊慌,你长居此地,不就是为了躲避那些耳目,如今时迁兄弟也被你支出去,有话直说便是。”柴进抿了一口茶,不紧不慢道。
闻焕章轻摇羽扇道:“敝人确实曾无意中听到老师说过这样的话,没想到老师连这个都告诉你了。”
“恐怕不止这些吧。”柴进抽出一张书本下半压的纸张道:“东北苦寒之地,女真部落,完颜阿骨打!看这上面的墨迹,先生应该很重视这个人吧。”
随着纸张的抽出,更多的人名地名出现,甚至包含梁山,孙安,公孙胜等,在看到江南方腊,淮西王庆之后,柴进越发不淡定,他都有些怀疑闻焕章是不是和他一样,穿越过来的。
闻焕章淡定接过纸张道:“鄙人虽然是个读书人,足不出户,但不代表对外面的事一概不知。”
柴进却是没有理会这些,紧盯着闻焕章的眼睛,突然说道:“宫廷玉液酒。”
闻焕章一脸茫然,看着柴进认真严肃的神情回道:“敝人不曾进过皇宫,也没饮过宫廷玉液酒。”
“奇变偶不变,下一句是什么?”
闻焕章有些摸不到头脑,但还是思索片刻后道:“请问大官人这句话出自哪部典籍?”
见闻焕章没有一点对上的意思,柴进有些释然道:“哦,只是一句家乡俚语,原来先生并不是真的无所不知。”
回想起刘羲叟说过的话,柴进恍然大悟道:“先生之所以足不出户便知天下事,想必定有您的那位同门师兄弟宿太尉的功劳吧。”
“没错。”闻焕章还在想着那句‘奇变偶不变’是什么意思。
“朝中有监正老师,有太尉好友,先生若是入朝为官,必定会青云直上。但是先生却在学堂教稚童读书识字,不也正是说明先生对宋廷的官场已失望透顶。”
“朝堂之上外有蔡京一党把持朝政,内有阉宦童贯,梁师成等人弄权,当今官家活在这些人编织的美梦之中,如何还有我们这些清流之人的出头之日,这官场不入也罢。”
闻焕章说到此,看向汴梁城的眼神充满复杂的感情,有怒其不争,也有清澈的杀意等。
“先生只看朝堂之上的衮衮诸公,为何不看看依然为每日的生计而苦苦挣扎的穷苦百姓?”
闻焕章何尝不想,只是他如今能做的也只是教这些孩童读书识字,他想一展才华抱负,可哪里又有他的舞台。
柴进似乎看透了闻焕章的心思,认真道:“柴进或许能为先生提供一个机会,让你尽展平生所学,造福于天下万民!”
闻焕章目光灼灼地看着柴进道:“大官人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莫不是忘记了如今的你也只不过是一个假死脱身的……”
“丧家之犬是吗?”柴进说出了闻焕章未说出的话,他继续道:“昔年汉高祖以一介亭长之身,屡败屡战,面对无敌于世,纵横天下的霸王,谁又能想到他才是笑到最后的皇者?”
“大官人胸有乾坤,志向囊括天地,敝人佩服。”
“这江山姓赵的若是坐得稳倒也罢,但而今:四方盗贼如蚁聚,六合奸雄皆鹰扬。柴某未尝不能一扫六合,使金瓯无缺,丹宸永固!”
闻焕章听到此,脸色一动,将手中的纸张摆放在桌子上道:“大官人可是看了敝人写下的这些才这样说?”
柴进沉声道:“就算不看先生写下的这些,我也是这样的想法。自唐亡以后,异族横行,强占燕云十六州,视我汉室儿郎如牛羊,百姓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难道先生就没有想过有朝一日使燕云十六州重回我汉室天下吗?”
闻焕章脸色一肃道:“敝人无一日不想,为此就算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
“好!”柴进伸指点在梁山之上道:“先生却是不知梁山真正的主人正是我!”
没有理会闻焕章震惊的眼神,柴进继续道:“八百里水泊梁山,易守难攻,可藏精兵十万。有朝一日风云起, 未尝没有成事之机。”
闻焕章看着上面的名字,不由自主说道:“江南方腊,淮西王庆,河北田虎一旦势大,朝廷必然会调兵镇压。最精锐的西北边军被西夏牵制,那就只能是禁军出征,抽调各地将领。大官人身居山东,可趁机兴事,图谋山东全境?”
柴进笑道:“为何不可能是我梁山先行攻占山东全境,再挥师北上,趁辽国忙于应付女真那头猛虎之际,一举收复燕云十六州,进而坐拥河北全境,北拒异族,南吞弱宋,一整山河!”
闻焕章闻言若有所思,如果真的能够适时而起,未尝没有这种可能。如今辽国如同一头病入膏肓的老狼,而宋廷的爪牙已被自己人快磨秃了,如果梁山能聚拢一批能征善战之辈……
越想闻焕章的眼神越亮,他不由自主地代入其中:打下山东,夺回燕云十六州,以此为基,进可攻退可守。
再依托长城天险,挡住异族南下的铁骑,最后遣两三支能征善战的部队,攻略中原大地,只要经营得当,一统天下不是梦!
只听柴进继续说道:“先生以为如何?”
“有那么一丝可能,值得一搏!”闻焕章一下子就说出了心里话,他紧接着说道:“但不亚于火中取栗,很有可能到头来一场空!”
“谋万世基业从不是万无一失之事,若是没有敢想敢拼的念头,那就去做一辈子低眉颔首的良民吧。”
房间中一时安静下来,闻焕章脸色变幻,足有一炷香之后,才听到他声音嘶哑道:“老师知道大官人的这些想法?”
柴进想了想道:“我在监正大人面前几乎没有任何秘密可言。”
老师是默许了吗?王朝更替,万民活在水火之中,老师一直在寻找救赎万民的契机就在他身上吗,他真的能改换新日月,开创一代盛世吗?
闻焕章手中的羽扇闪过一道彩光,似乎在回应他的心声。其眼神逐渐坚定下来,将视线从羽扇移到柴进脸上道:“焕章便同大官人一起赌一把,为万民,为苍生赌一个美好的明天!”
柴进一把握住闻焕章的大手喜道:“有先生作伴,吾道不孤矣。”
感受到柴进真挚的情感,闻焕章整理了一下思绪道:“大官人此来汴梁城是为何?”
“一是为见几位好汉,争取他们上梁山的机会,二是和我柴氏的密藏有关。”
“哦,这汴梁城可是卧虎藏龙之地,不知大官人要见的是哪几位好汉?”闻焕章自认为在汴梁城交友甚广,说不定还能为柴进牵线搭桥。
“一位是从五台山赶赴大相国寺的和尚,姓鲁,法号:智深;另一位还是八十万禁军教头江湖人称豹子头的林冲;最后一位则是禁军金枪班教师徐宁,诨号正是金枪手!”
闻焕章眉头一挑道:“大官人好耳目,林冲和徐宁可是禁军之中名声最响亮的教头之一,声名直追前些年那位王进教头;至于和尚,敝人倒不曾耳闻。”
他看向柴进道:“大官人如今的身份见他们只怕有些不合适吧。”
柴进自怀中取出监正大人送给他的人皮面具道:“先生看这是什么?”
“百变千面!老师连这个都送给你了?”闻焕章惊讶道。
“这东西很贵重吗?监正大人听说我要在汴梁城多逗留一些时日,便将它送给我了。”
老师也太偏心了,若是有这百变千面,他早就鱼入大海,远离京城这是非之地了。
闻焕章有些吃味道:“大官人还是用上吧,它会让你少很多麻烦。”
在其指点下,柴进将百变千面敷在脸上,不多时其面容已经变成一个黄肤无须的中年汉子。
“先生,可是这样使用的?”话音一出,柴进都吓了一跳,怎么连声音都改变了,这也太神奇了吧。
“这,这面具竟然如此厉害?”
闻焕章笑道:“如果只是普通的人皮面具,又岂会被老师珍藏,它不止这一副面容和声音,下次再佩戴之时,可以选择这幅面容,也可以再生成一个新的面容和声音。”
“当真是好宝贝!”柴进这才明白这面具的珍贵之处。
闻焕章道:“大官人刚刚提起那三人,是想也让他们三人入伙梁山吗?”
“没错,所料不差的话,如今的林冲应该已经得罪了高俅的螟蛉之子高衙内,他这教头之身,不久之后将变为戴罪之身。”柴进皱眉道。
他不知道他这个蝴蝶有没有扇动林冲二人的命运线,但是武松,孙安,阮氏三雄等人的命运线已经被他扇动。
“大官人说的可是高衙内看上林教头娘子一事?”闻焕章脸色古怪道。
“啊,这都传的这么开吗?”
“汴梁城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这事可是一个不小的谈资,早已在纨绔子弟中传开了!”闻焕章有时候是真的很佩服林冲,太能忍了,这要是搁他这个文弱书生身上,他一怒之下都会杀了高衙内。
但林冲一怒之下只是怒了一下,也就是与勾连高衙内的陆虞侯陆谦断了情谊而已,想报复竟然只知道蹲守陆谦的住宅,更别提报复高衙内。
不被逼至绝路,林冲隐藏最深的凶性永远都会埋藏在心间,他便是宋廷八百年来文人压制武官的一个缩影,那份最纯粹的凶悍之气很难被激发出来!
“如此倒也不急,再让火烧的更旺一些。”柴进不想拖那么久,如果有可能的话他更想一举将林冲等人带上梁山。
“只是这徐宁却如何请的动?”对于柴进并不想使用下三滥的手段。
闻焕章嘴角嗪着一丝怪异的笑容道:“大官人刚刚提到徐宁,想让他入伙,难道不是知道他如今已身陷牢狱,不日就要刺配军州了吗?”
“嗯?这是怎么回事?”柴进没想到这一茬,徐宁不是一直好好的做着他的金枪班教师吗?
闻焕章道:“徐宁在禁军教头中的名气如此之大,有一半是因为他那件家传名唤赛唐猊的宝甲‘雁翎圈宝甲’。”
“莫非他的牢狱之灾也是因为这件赛唐猊?”时也命也,徐宁似乎命里便与这件赛唐猊犯冲。
“正是!媪相童贯久闻此宝甲的名声,但徐宁一直不肯割爱,甚至不愿拿给童贯欣赏。
上有所好,下必行其效。童贯手下的门客自会替他谋夺徐宁的传家宝,在他们眼中,这只不过是他们的进身之阶,根本没有考虑过徐宁的死活!而这正是如今的大宋官场。”闻焕章看似在说笑,眼神却是冰冷一片。
“只编织一个贪污受贿的名头,又在徐宁府中搜出三千两黄金,便将他捉拿进了大狱,如今已有半月多,只怕不日就要刺配流放。”
柴进很是无语,这陷害手段也太简单了吧。
“开封府府尹就是这么审案的?如何能服众?”
闻焕章看向东京城道:“一个媪相童贯便是压在他们头上的大山,他又有什么胆子敢为徐宁伸张正义,只恐巴结童贯还来不及。”
“如今的朝堂忠良贤臣留不住,奸宦执政,倒是送我一份大礼!”柴进甚是感念童贯的骚操作。
如今看来,林冲,徐宁,鲁智深三人已是半步踏进了梁山,他的汴梁之行也算是成功了一半。
柴进摸出蔡鞗交给他的玉佩道:“不瞒先生,如今蔡京的第五子蔡鞗被我梁山捉住了,这是他的信物玉佩,你觉得我应该持此谋些什么?”
拿出这个玉佩是柴进对闻焕章的考验,虽然他已有定计,但还是想听听闻焕章的想法,毕竟兼听则明,偏听则暗。
“蔡鞗不仅是蔡京的儿子,更是当今官家最宠爱的女儿茂德帝姬的驸马。他竟然落在了大官人手中,虽然他牵扯很大,但未尝不是一个巨大的机遇。”
“请先生教我!”
闻焕章轻摇羽扇,手捋胡须道:“不敢言教,只有一些拙见,大官人可听一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