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美脸色不太好,她真的是烦透了这个秃顶男人。
来好几次了,每次来都挑刺,不是说水不够热,就是说她洗得不干净。他也不照照镜子看看自己头上统共就那几根毛,洗头膏打他头上都只能叫抛光剂,下手稍微重一点她都生怕他要她赔那几根毛的命。
还要怎么洗?
这种男人真是够够的了。
不过这男的也就是嘴巴讨人嫌,规矩还是规矩,不像有的更恶心的,仗着来君美这理发,往洗头床一趟就说些有的没的骚话。
君美是正儿八经剪头发挣几块钱辛苦钱,不赔那个笑脸给男人看,生气起来说翻脸就翻脸,握着剪刀冲客人骂:“屌毛没几根,想得倒多,滚!”
君美长得高高大大的,剪着一头短发,五官还带着一点男相,就这样还有这么多糟心事,可见理头发这一行尤其是独一个女人的理发店就跟寡妇门前一样——是非多。
君美几下把流程走完,吹风都调到最低档给秃头男吹干后,打发男人走了才对着门口淬了一口唾沫:“老娘倒了八辈子霉,干这行。”
蒲幺美站在一边还算干净没有碎头发的地板上,笑说:“这是干嘛,你这也是门手艺,老话讲天干饿不死手艺人呢。”
“我还打算让我家那呆子老二来跟你学手艺呢。”蒲幺美半开玩笑半认真的说。
君美回过身拿扫把扫地上的碎发,头都没抬的回:“我信你就怪了,就你家孩子,能来学剪头发?我看小秋就是学陈国栋煮面也不至于来学剪头发啊。”
“她笨手笨脚哪里学得会面馆的事,面馆看着简单,实际上要炒料、熬汤、算账……反正二傻子是干不了。”
君美看蒲幺美说得一板一眼的好像是有几分认真,心里嘀咕:说的什么话,你女儿笨手笨脚学不会煮面就学得好理发?
当我这手艺真的是个人就能学会。
君美有点不悦,只是不好说。
“小秋好歹是高中生,没准还要考上大学的人,你快别开玩笑了。”
蒲幺美不咸不淡的说:“我打电话问过她班主任了,说考大专都没戏。”
“还不如早点给她打算一条出路,也算是我这个当妈的最后能帮她铺的路了。”
蒲幺美是认真的,她没觉得学理发有什么不好,这个手艺学了早早就会收拾打扮,收拾打扮起来很快就是个大姑娘了。
君美听了却很是吃惊,“真的没戏啊……”
“现在不是可以复读吗?”
蒲幺美笑容慢慢散去,目光对上君美故意的眼神,心里冷笑面上却不显,“复读也要她肯读。她心思不在读书上,我逼她逼狠了,没准出什么事。再说你也知道,她情况特殊,不是我身边长大的。”
“不如早点学手艺,这叛逆期的孩子难管着呢,前两年你家大女儿不也是……”
蒲幺美话点到即止,给君美留了一丝面子。
前两年君美的大女儿因为早恋影响成绩高考失利,君美花了大价钱送大女儿去复读最后也只考了个专科把君美气得半死。
这事是君美心头的一根刺,一提就恼火。
蒲幺美打人专打脸,偏偏君美还没法发火闹出声,说自己女儿怎么怎么。
君美呵呵干笑几声,“是啊,叛逆期难管。”
蒲幺美淡淡一笑,看着君美继续扫地擦玻璃。
孩子大了,叛逆期有几个父母能管住的?
蒲幺美心里没有负担,她只是清楚她其实管不了陈小秋,陈小秋也不服她的管。这几年打了也打了,骂也骂了。结果呢,陈小秋一点也没有按照她想要的样子长。
反而变得更加古怪和阴沉。
甚至变得让蒲幺美都感到一丝害怕和恐惧,因为陈小秋不像陈玉然和陈玉豪,玉然和玉豪不管作什么想什么,她这个当妈的都清清楚楚。
但陈小秋的内心更是是一汪深潭,深不见底。
纵是蒲幺美也看不透陈小秋心底的想法,陈小秋越大,越看不透。
蒲幺美现在也看开了,何必真的养出一个仇人来。
索性放开一点,让陈小秋自己管自己,她自己管不好自己,那就怨不得别人。都是她自己选的路。
她已经为陈小秋打算好了,高考落榜后,蒲幺美绝不会责怪陈小秋一句,不会给她一点压力。
蒲幺美对陈小秋的事已经有了主意,对陈小秋的态度也变得更加宽松。
周末很快过完陈小秋要返校了,蒲幺美痛快的拿了一百块给陈小秋,这在学校食堂已经可以很好的生活了。
蒲幺美说:“小秋最后一个学期了,你自己还是要攒劲读书。”
“别忘了你外公临死都还在说让你好好读书,考上大学。”
陈小秋接过钱心情却很沉重。
想到外公蒲立德陈小秋就觉得愧疚和羞耻……万般情绪积压在胸口,闷闷的喘不过气来。
送走陈小秋,陈国栋骑着三轮车回家,唉声叹气的对蒲幺美说:“幺美,万一小秋也考上大学,咱们家这个经济压力恼火啊。”
“明后年玉豪也该大学。”
陈国栋真的是想想都头大,玉然上大学这几年,除了学费生活费还时不时有个什么夏令营冬令营比赛专本套读一大堆的事,个个都是要说钱啊。
陈国栋拼死拼活的挣,却总感觉钱还没揣进兜里就没了。
每天一睁开眼就是钱。
陈国栋的脸更加苦相,劣质烧酒灌了一杯又一杯。
蒲幺美斜眼看着忧愁的陈国栋心里烦躁,她这辈子算是瞎眼才看上陈国栋。当初蒲立德劝她说不要嫁给陈国栋,还问蒲幺美看上陈国栋什么?
蒲幺美说她就看上陈国栋的老实可靠。
结果呢,陈国栋的老实是生活毫无进取心的老实,是无能的老实。靠更是谈不上一点。
蒲幺美真的后悔,当初她听不懂蒲立德的那句:‘爱人不是这样挑的,婚姻也不是这样配的。’
现在想来,她竟也不得不佩服蒲立德的眼睛,蒲立德看人一向是很准很准的。
唯独陈小秋。
蒲立德曾苦口婆心的对蒲幺美说:“幺美,你听我一句,玉然是你的女儿,小秋也是你的女儿。将来我死了,你如何待玉然就如何待小秋。”
“小秋是一个最重感情的孩子,她虽然面上看着没有玉然有出息,可她心里装事,未必以后就没有玉然有出息。”
这是蒲幺美不为人知的心思。
这心思躲不过蒲立德的眼睛,蒲立德看得透彻却依然无法改变蒲幺美。因为蒲幺美就是看不上眼陈小秋,除了不爱,除了命运捉弄让她和小秋之间充满沟壑以外,蒲幺美觉得陈小秋未来没有什么希望。
陈小秋木讷,呆滞,性格懦弱,以后就是一个和陈国栋一样的废物。
这样的孩子花不管你花多大力气培养都是白费力气,更何况蒲幺美也没有那个条件,她的取舍里一早就定好了陈小秋是一颗弃子。
蒲幺美对陈小秋没有期望,等陈小秋到了年纪一嫁出去那就更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从此蒲幺美眼不见为净。
蒲幺美现在最期待的事情就是陈小秋高中毕业学个手艺或者打两年工然后把陈小秋嫁出去。
除此无他。
所以陈国栋的担心纯粹是多余的。
蒲幺美一脚踹开身边喝点酒就红脸的男人,自言自语的骂:“要你有什么用。”
“幺美,你不知道我心里恼火啊,三个孩子个个都得花钱。”
蒲幺美冷声说:“你急什么?”
“考上大学是那么容易的事吗?陈小秋的成绩未必能考上大学,就算能考上,也未必就真的会去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