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玉然听着剧烈的争吵声有些烦躁,看向陈小秋的目光就多了几分厌恶。 小弟弟陈玉豪更是站在台阶上做鬼脸指着陈小秋说:“你就是妈妈说的祸害精?” 陈小秋木木的回看一眼陈玉豪。
蒲幺美不喜欢陈小秋,甚至是厌恶。
怀陈小秋那年计划生育管得正严,村里管计划生育的人天天到处找东躲西藏的孕妇,用尽各种手段生拉硬拽、威逼利诱让孕妇流产。
蒲幺美还亲眼见过有快临盆的孕妇被拉着去医院,从高高隆起的肚皮上打堕胎针,让孩子胎死腹中,然后孕妇痛得满地打滚,撕心裂肺的哭喊,腥味的血水顺着女人的大腿不断的流。
最后,女人喊了一天一夜才大出血产下一个死婴。
因为大出血,女人子宫也被摘了。
孩子没了,子宫也没了,蒲幺美只觉得满身发寒,肚子里的胎儿像是催命的鬼。
那时候蒲幺美才怀上三个多月,她本来就瘦,这胎害喜又格外异常,五脏六腑的苦胆水都要吐出来了。人蜡黄蜡黄的,怀孕不仅一点没长肉,还更加形销骨立了几分。
村里没人发现蒲幺美竟然也怀了。
暗夜里,蒲幺美对陈国栋说:“我害怕,怕得厉害。总觉得这胎肚子里的孩子是来讨债的鬼。”
陈国栋说:“瞎说啥,你是被吓着了。”
蒲幺美摇头,认真跟陈国栋说:“真的。你看我这胎怀相这么不好,怀玉然的时候是头胎都没这么难受。”
陈国栋一个大老粗男人,感受不到蒲幺美说的这些。
他只是觉得蒲幺美这次怀孕确实比怀玉然的时候辛苦些。
“没准怀的是个儿子。”
陈国栋搂过蒲幺美,说起儿子的事来:“老话不是都说,怀儿子的时候母受罪些吗?”
蒲幺美半信半疑,“是不是儿子,这谁说得准。”
蒲幺美当然也希望是个儿子,丈夫喜欢儿子,她也喜欢儿子。家家户户明面上都只能生一个,谁家不想儿子。不然怎么会有那么多女人铤而走险拿自己的命去赌。
若肚子里这胎是儿子蒲幺美觉得那现在受的一切苦痛都是值得的。
只要结果是儿子。
陈国栋不看蒲幺美的唉声叹气,他干了一天的活又困又累两眼虚着打哈欠说:“别瞎操心,安安心心怀着。等再过一个月我带你去找熟人照那啥看看男女。”
蒲幺美说:“嗯,是儿子咱们就生。”
“女儿就流了算了。”
陈国栋迷迷糊糊说:“好。”
就这样蒲幺美稀里糊涂的怀到四个多月,陈国栋果真找了熟人关系带着蒲幺美去诊所地下室照男女。探头在抹了耦合剂的肚皮上滑来滑去,穿白大褂的人戴着很斯文的眼镜。
仔细照过以后,那人眼镜下的眸光沉了沉。
他已然预料到腹中胎儿悲惨的命运,探头下忽然微微隆起。
蒲幺美欸了一声,“头一次动呢!”
那人收了探头没说话。
蒲幺美问:“男孩女孩?”
那人推了推眼镜不答反问:“想儿子?”
“还用问。”
蒲幺美不满的看着那人,想这人怎么问的废话。
那人看看蒲幺美,斯文的眼镜背后是一道长长的轻叹。
那人说:“男孩。”
“幺儿挺皮,我照他的时候还踢了踢。”
蒲幺美心猛地狂跳,笑得眉眼都弯起,脸上难得的温柔。
她走出检查室脚底都是飘的。
陈国栋更是高兴,一路恨不得把蒲幺美扛回家。但他们的高兴都是藏着掖着的高兴谁也不敢告诉任何人。蒲幺美倒是一点不再担心其他,只想着无论如何哪怕是拼命也要生下这个儿子。
陈国栋说:“我想着在城里终究不安全,你干脆找个借口早点躲回乡下你爸家去。”
“你爸一辈子在村里德高望重,你只要闭门不出,没人会去抓你。”
蒲幺美嗯了一声同意丈夫陈国栋的话。
没多久,蒲幺美就跟单位说她乡下年迈的父亲病危,她要请长假老家看护。
回到老家,蒲幺美告诉父亲她怀了儿子,要在老家躲着生下。
蒲立德蹙眉,坐在门槛上吸旱烟说:“生儿生女都是老天给的,谁能给你这个保证是儿子。”
蒲立德心里不畅快女儿这样偷摸着违反政策生孩子,他一辈子没干过什么反骨的事,做人老老实实,脚踏实地。
年轻的时候妻子早逝留下蒲幺美这个一个独女给他,村里好多人看重他要给他再说门亲。
可蒲立德在女人病死前答应了女人,为了保蒲幺美这辈子不受后妈的委屈,绝不再娶。
一句承诺,蒲立德愣是一个人大半辈子娇宠养大女儿蒲幺美。
只是没想到,蒲幺美长大后竟然没有听父亲的话嫁在村里,自己脑筋活泛和城里纺织厂的副厂好了。
那个副厂年纪轻轻,上进有为,还是外地的名牌大学生。
蒲幺美却不知道,这个喜欢穿白衬衫给她念诗的男人已经有家有室。
东窗事发是男人的妻子到厂里探亲。
蒲幺美这才知道,枕边人也是别人的枕边人。
蒲幺美没脸,全厂都在看她的笑话,强势傲娇的蒲幺美如同落汤的山鸡,所有光鲜靓丽的羽毛一夜之间沾满了恶臭的粪便。
这个时候人人对蒲幺美避之不及。
只有陈国栋,他凑到蒲幺美身边,事无巨细的照顾蒲幺美,仍然把她当做高不可及的孔雀。
蒲幺美心灰意冷,索性就此跟了陈国栋,并把人带回去。
蒲立德看不上陈国栋,觉得陈国栋太懦弱老实。
蒲立德对自己的女儿太过了解,那么心高气傲的一个人,看上陈国栋什么呢?
可蒲幺美说:“我就看上他老实。”
“这辈子只有我欺负他的份,没有他欺负我的份。”
蒲立德语重心长:“幺美,爱人不是这么选的。”
蒲幺美执意孤行,蒲立德无法,只是心里隐隐觉得蒲幺美的婚姻是一个裹着将就的苦果。
现在,蒲幺美执意超生亦是。
蒲幺美说:“人家用仪器照的,没有人说不准的。都知道那东西先进有科技,隔着肚皮都能找出来男孩女孩。”
偏偏她父亲要来扫兴。
蒲立德重重磕了磕烟袋,语重心长的说:“幺美,政策只许生一个,你已有了玉然,和陈国栋好好培养玉然长大不好吗?”
“一定非要生儿子?”
蒲幺美咬着唇:“爸,我就要生儿子,给陈国栋生一个大胖小子。陈国栋说了,没有儿子就是绝后。我再喜欢玉然,我也不能断了陈家的香火啊。”
“更何况,你养我一个独女,全村人谁明面上都说你重情重义是好男人,为了妈临死的那一句诺言,守了一辈子。可背过身去,谁不笑话你绝户,以后死了上山连端盆摔瓦的后人都没有。”
蒲立德说:“封建思想,我死了,你就端盆摔瓦别人能怎么着。”
蒲幺美摸着肚子忽地看着蒲立德笑,笑意带了几分冷嘲。
她起身回屋,一边走一边淡淡说:“爸,你忘了。我十八岁那年除夕,你喝醉酒了趴在桌子上哭着问我,咋不是儿子。你说你要是有个儿子,也不至于让村里人现在就算着你死了以后田地归谁……”
蒲幺美的声音很轻,落在蒲立德的耳里却似擂鼓。
蒲立德张张嘴到底一句话也说不来。
再老实的人一辈子也有几句不是的话,偏偏这话说给了蒲幺美。
蒲立德不知道该如何和蒲幺美解释,他只是看着倔强的蒲幺美想起了死去的妻子。
他想是他老了,不懂下一辈人的事,蒲幺美要生就生吧。
大不了就是罚款拆家,换家里多添一口人。
也值得。
父女俩各有各的心思,从这开始一直僵持着。
直到蒲幺美即将临盆,要生那天蒲家出了一件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