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精巧的白玉簪,静静躺在脚边,断成两节。把玩得多了,玉簪头部的梅花角,光滑圆润,毫无棱角。
夏若竹蹲下身去拾簪子,手却哆嗦个不停,满头青丝失了禁锢,尽数垂下,遮挡住眉眼。
“小姐……小姐,奴婢来吧。”白蕊眼神也满是惊惶,她没料到,才一眨眼的功夫,怎就出了这等事!
“夏姐姐,你还好吗?我不是故意的!”李嫣儿也吓到了,忙不迭道歉:“这簪子是王爷送给姐姐的吧?姐姐一定很珍惜,都怪我不好!不然王爷替姐姐再买一支?”
簪子捡起来,用帕子仔细包住,夏若竹叮嘱白蕊:“收好。”
声音异常沙哑。
安阳王挑挑眉,不知为何,他觉得此时的夏二小姐心情很糟。
因为他送了簪子碎了么?
安阳王虽给夏若竹送了簪子,却其实,并不知道自己送的是什么簪。
他只吩咐下人:“到库房挑一支。”
下人问:“挑哪种?”
安阳王在院子里煮茶,一颗熟透的杏子突然掉下来,打翻茶碗。
他随口答:“杏花簪吧。”
掉落的簪子他方才瞧了一眼,不像杏花簪,却有些像梅花。
不过杏花梅花,好似也差不多。
夏二小姐看着对他不假辞色,却将他送的东西放在心上,安阳王心里,生出一丝微妙的快感。
“啪”!
耳旁突然传来巨大的脆响。
安阳王惊愕抬头,夏若竹不知何时,和李嫣儿面对面。而嫣儿的脸上,暗红的五指印清晰无比。
“夏姐姐!你打我!”李嫣儿懵了,捂着脸,眼泪在眼眶中打转。
“我说过了,别叫我姐姐。”夏若竹眼中戾气翻涌,语气如同淬了冰:“若我没记错,你比我大整整一岁,这年纪还没嫁人,确实是老姑娘了,难怪开口闭口姐姐妹妹。”
李嫣儿不敢相信自己耳朵听到的,急促地啊了一声,向安王爷求救:“王爷,您可看见了,我不是故意的,她却打我……还骂我……”
昌宁郡主总算注意到这方动静,推开手边的盒子,迈步走过来:“李嫣儿,怎么又是你?”
随后才注意到安阳王,唤道:“懋森哥哥,你也在?”语气不如之前那般热情亲昵。
“郡主,您挑完了吗?”夏若竹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咱们改日再来可好?”
昌宁诧异地看了夏若竹一眼,敏锐察觉不对劲,干脆回:“那便改日,有这起子小人在,本郡主也无甚心情。”
李嫣儿挨了打又一再被人挤兑,气得心肝儿疼,绷不住情绪:“王爷,您就这么看着她们欺负嫣儿吗?”
夏若竹恍若未闻,径自迈过她,安阳王这才出声:“夏二小姐,本王允你走了么?”
“王爷想要如何?”夏若竹冷笑开口。
“无故出手打人,缺少胸襟气度,给嫣儿道歉。”
“李小姐摔了我的簪子。”
“本王可以再送一支给你。”安阳王淡声道:“这样的簪子,本王府里还有许多。”
夏若竹固执地道:“李小姐摔了我的簪子。”
“嫣儿不是有意的。”安阳王有些不耐烦了:“你马上要成为王妃,当有容人之量。”
夏若竹继续迈脚。
“夏氏。”安阳王厉声:“你莫忘了,你还没嫁给本王!”
“所以呢?”夏若竹转过头,盯着安阳王,眼神似要把他射穿:“我打了她,打便打了,永远不会道歉。如果可以,我还想再抽她一巴掌!”
“我就是这么不容人,王爷想要退婚么?”
“退便退啊!您去求皇上,快去,现在去,赶紧去!”
最后一个字,压着嗓子说出来,声线并不高,里面浓郁的情绪却让人心惊。
安阳王目瞪口呆:“夏氏,你疯了么?”
“对,我疯了。”
夏若竹几人的身影消失在门口,李嫣儿转头看安阳王,双眼噙泪,白皙的脸上,巴掌印尤为明显。
“懋森哥哥,夏二小姐一定很生我的气……”
安阳王却没看她,走到窗边,静静盯着楼下正朝马车走得几人,夏若竹腿一软,白蕊忙伸手,牢牢扶住她:“小姐!”
安阳王的手在袖子里紧握成拳。
良久,他才转头,看向李嫣儿:“你故意的?”
李嫣儿一愣,慌忙摇头:“懋森哥哥,我没有!!”
“我不是傻子。”
安阳王盯着李嫣儿的眼睛:“你两位哥哥托我照顾你,我才对你格外宽容。但你也记住了,别一再过线。否则,我也饶不了你。”
说完这话,他转身便走,李嫣儿站在原地,眼中蹦出一抹嫉恨的光。
·
马车挤了四个人,却悄无声息。
夏若竹盯着帕子里的断簪,红了眼一言不发。
“你主子怎么了?”昌宁郡主只见着后半段,如今人还迷糊着。
白蕊很小声:“这簪子,是夫人留给小姐的。”
昌宁郡主瞬间捂住嘴:“李嫣儿这个贱人!”
白蕊却道:“若不是安阳王包庇,李小姐也不敢这样一而再再而三欺辱我们小姐……”
“你……大胆!”昌宁郡主指着白蕊的鼻子:“王爷也是你说得的?”
“郡主,都这时候了,您还替王爷讲话?亏我们小姐把您当朋友!”白蕊很不忿。
“我那是在教你!这等以下犯上的话,若被人听去,把你打杀了都不过分!”
昌宁恨铁不成钢:“你小姐怎么教你的?在外人面前,还敢这样口无遮拦?你还嫌她不够烦?”
白蕊肩膀塌下去:“奴婢错了。”
没多大会,她又忍不住担忧夏若竹:“小姐可怎么办啊?和王爷闹这么僵,王爷该不会真去退婚吧?”
“你刚刚不还说王爷不是?”
白蕊一噎:“真要退了婚,小姐的亲事就更艰难了!”
昌宁若有所思:“你虽愚钝,却也忠心。”
白蕊:“……”
马车先送了昌宁郡主回府,再驶回夏侯府。
临分别时,昌宁郡主叮嘱白蕊:“跟你主子说,婚事的事让她不用担心。”
白蕊瞅着一直愣愣盯着簪子不吭声的夏若竹,担忧不已,也没听到心里去:“是,郡主。”
白蕊扶着夏若竹,刚进入内院,柳枝扶着王氏过来,看到主仆二人,俱停住脚。
“这是怎么了?在外面受委屈了?”连头发都乱糟糟的!王氏吓一跳,很快心中涌入一阵窃喜。
夏若竹抬头,呆呆看向王氏,若母亲还在,她又怎需这样睹物思人?若母亲还在,她哪会受这许多委屈?若母亲还在!
“母亲……”夏若竹哇地哭出声来,扑到王氏怀里。
王氏心中五味杂陈,手脚都无处放了。
她也没想到,继女对她已经有能搂着哭的感情!
回到倚香园,夏若竹就吩咐白蕊:“把箱子都翻出来。”
白蕊不解,却也没有多问,招呼碧玉来搬箱子。
成箱的首饰头面被打开,碧玉差点被晃花眼:“这…这都是主子的?”
白蕊“嗯”了声,问夏若竹:“小姐,您要找什么?”
夏若竹没有回答,自己蹲在箱子边翻,嘴里不停嘟哝。
“不是。”
“不是。”
“也不是。”
“不是。”
白蕊看得胆战心惊。
碧玉诧异:“小姐这是怎么了?”
“白蕊。”
“奴婢在!”
夏若竹诧异地看了她一眼:“你这么大声做什么?”
白蕊忙压低声音:“小姐,奴婢错了。”
“母亲之前留给我一只手镯的,碧绿碧绿,你还记得吗?替我找出来,我要戴。”
夏若竹转了转手腕,仿佛戴了镯子,正在欣赏。
白蕊拧眉想了半天,总算想起来,面色却更加惊疑:“小姐,那镯子不是早就摔了吗?”
“什么?”夏若竹竖起眉头:“怎么摔了?谁摔的?谁这么大胆,敢摔母亲留给本小姐的镯子!”
白蕊欲哭无泪:“小姐,镯子是您自己摔的啊!”
她的思绪,突然回到若干年前的午后。
小小的夏若竹午睡醒来,坐在床边半睡半醒,表小姐在窗外叫她:“竹儿,快来,我们扎风筝玩!”
夏若竹站起身,不知怎地,衣裳带到被褥,放到被褥旁的镯子滚落到地……
那一次,小姐难过了好多天。
夫人原本给小姐留了不少东西,但她三岁离京,东西太多不好携带,俱都变卖了,仅留下一支簪和一手镯。
如今,二者俱碎。
白蕊越想越心惊,忍不住起身,质问院中的花浓:“谁让你给主子戴那支簪子的?”
花浓莫名奇妙:“主子每天都要看它,我以为主子喜欢啊?!主子都没说啥?你说我做什么?”
“自作聪明!”白蕊恨恨地道,满腔怒火无处发泄,走到墙角,狠狠踢了好几脚,这才回转。
“小姐,三少爷派人给小姐送了马蹄糕来。”杏枝端了一个盒子进来,笑容满面。
真是及时雨啊!三少爷是个大好人!白蕊松了一口气,又去叫夏若竹:“小姐,三少爷遣人过来了。”
夏若竹好久才噢了一声:“三弟来了啊,让他屋里坐。”
“三少爷自己没来。”白蕊纠正:“他派人送了梅氏的点心,小姐您不是最爱吃吗?”
夏若竹回过神,神色恹恹:“先放那吧。”
白蕊实在不知如何是好。
她很难理解小姐对亡母的孺慕之情。
她是老夫人出门时,在路口捡来的。那时候,她正和一群毛孩子,争抢一块包子。
她母亲生她难产而死,父亲又娶妻,对她非打即骂,她过不下去,找机会逃出来,正好碰到心善的老妇人。
母亲于她,只是个称呼。
杏枝又从外头进来,满面诧异:“小姐,安阳王又遣人送东西来了。”
不是送到夫人那里,由夫人转交,而是直接送来给小姐。
安阳王这么看重二小姐?
来送东西的,依然是之前来过的雨荷,圆圆的脸,一对小酒窝,未语先笑。
雨荷特意把手中的盒子打开:“二小姐,王爷亲自进库房挑了几支簪子,给小姐送过来。”
盒子里有三只簪子,一水白玉发簪,和摔断的梅花簪极其相似。
夏若竹端坐原处没有动。
雨荷诧异:“二小姐?”
“王爷有心了。”白蕊忙上前,伸手欲接:“奴婢代小姐谢过王爷。”
雨荷却敛了眉:“王爷吩咐,必须亲自送到二小姐手里。”
这意思是让夏若竹亲自来接。
白蕊无法,只得试探着叫夏若竹:“小姐?”
夏若竹缓慢起身,走到雨荷身边,从盒子里捻起一支簪,凝神细看,随后,手指一松,簪子垂直落地。
“呀。”夏若竹轻笑。
“不好意思,王爷的簪子……”
“摔碎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