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有何清敏在旁边指挥着,梅雨声家的这个年过得很有些老传统的味道。
年前几天梅雨声一直在做各种各样的面食,馒头、包子、脂饼、糖包,又炸了很多炸肉、藕合、肉丸,忙得脚不沾地。
秦楚和梅雨声一起忙,悄悄抱怨道:“这些东西现吃现做多好,提前做了再热了吃,味道就不好了。”
梅雨声无奈笑道:“以前我爸在的时候,到了过年,厂里还发猪头,要剃猪毛,清洗,分块,然后再煮。还要打扫卫生,今年咱们刚搬进来,都是新的,倒免了打扫卫生这个累活儿。”
秦楚跟着笑起来:“我差不多忘了小时候的事,只记得可以放鞭炮。”
梅雨声瞥了一眼院子里的梅子辰和佑佑,眼睛弯成了月牙:“你看他们,有了佑佑,梅子辰返老还童了!”
秦楚眼眸在他们身上流连了很久,才收回视线,好看的唇角勾起一个愉悦的弧度。
“今年我们人多,做这些也不怕,很快就吃完了。”梅雨声手指上缠绕着面絮,“说不定过完初五,我们就又要做新的了。”
“嗯,秦湛今年也在这边过年,我表哥表嫂他们要出去旅游。”秦楚手里抓着一条黄菇鱼,拿着刮鳞器在刮鱼鳞,“他们活得倒是潇洒,我让秦湛来这边过年。”
“好啊,那样就更热闹了!”梅雨声揉着面团,“梅子辰估计又要喝多了,你和秦湛看着他点儿。”
“没事,过年多喝点正常。”秦楚深眸一闪,露出一个狡黠的笑,“把苏总叫了来,子辰哥就老实了。”
梅雨声笑出声:“对,我怎么没想到这点!”
算计了梅子辰,两个人相视一笑。
要不是出了纪美芸的事,这个年就会很完美,梅雨声很多年没这么开心了,哪怕是做吃的,也感到很享受。
她醒上面团,走到客厅,询问周夏有没有在家。
何清敏叹道:“一大早就上班去了,这孩子,后天就是年三十了,还要工作。”
梅雨声没有作声,原本她打算年前抽时间和周夏一起再去看看纪美芸,给她送些东西。可周夏看样子要干到年三十,不知道她怎么想的。
其实此刻的周夏,已经坐在去青苔镇的公共汽车上了。
火锅店的工资是日结,她抽空给妈妈买了新羽绒服、新保暖裤、新鞋子,还有一条厚实的围巾。
今天她提前请了假,一大早就出门了。
抱着衣服进了看守所,见到更加憔悴的妈妈,还未开口先流下泪来。
纪美芸心疼地看着她,声音哽咽道:“夏夏,别哭!你哭得妈心里更不好受了……”
周夏急忙压抑住悲伤,坐下来,审视着纪美芸的脸色:“妈,里面是不是很冷?吃得不好吗?你又瘦了。”
纪美芸强笑道:“没瘦,里面也不冷,条件很好的。其实,在里面比在以前的家里更好,起码不用整天提心吊胆。”
周夏的眸子又涌上泪光:“妈,对不起,都是因为我,我这段时间思来想去,怎么也不能让你……”
“嘘!”纪美芸急忙捂住周夏的嘴,表情严厉起来,“夏夏,别乱说话!”
说着紧张地向外面张望一眼,压低了声音:“孩子,我们娘儿俩能摆脱那个恶魔,就是最大的幸运!现在的状况对我来说根本不算什么,只要能不再受那个恶魔折磨,我死也瞑目!”
“妈!”周夏用手背抵住发抖的嘴唇,指甲在皮肤上掐出月牙白痕,仿佛要把所有哽咽塞回喉咙,“我不能……”
“夏夏!”纪美芸的声音透着一股决绝,“好孩子,你是妈的全部,要是你有什么事,妈就活不了了!你记住,只要你在外面好好的,妈就有活下去的盼头!”
周夏使劲眨了眨发红的眼皮,几乎要把嘴唇咬出血来:“嗯,我知道了,妈,我会好好的,你别担心。”
纪美芸紧绷的神经松弛下来,爱怜地抚了抚女儿的脸:“把过去的事全部忘掉,也别牵挂我,只要你好,妈就好!”
周夏点了点头,打开拿来的包裹,一件件取出新衣服,递到纪美芸手里:“妈,这是我用工资给你买的衣服,没花梅姨的钱,你试试合不合身。”
纪美芸小心地抚摸着羽绒服柔软的布料,眼里重新噙了泪水:“你出去打工了?也好,在你梅姨那里,总不能白吃白住,你一定要懂事,要有眼力见,平时多帮你梅姨做做家务。”
“嗯,放心吧妈,”周夏强扯出一抹笑痕,“梅姨对我很好,家里的其他人都对我很好。我是自己觉得无聊,才出去找了份短工,过完年就不做了。梅姨让我好好规划一下将来,她支持我继续读书。”
纪美芸眸中闪出光彩:“好啊,夏夏,你要是想读书就去读,现在先欠着你梅姨的,等你将来学出来,找到好工作,再慢慢偿还。”
她沉吟一瞬,轻声叹息:“你梅姨也不容易,生的儿子就是个白眼狼,眼里只看到钱了,一点儿也不管你梅姨。以后你就权当有两个妈妈,把梅姨也当做妈妈一样孝顺。”
周夏重重点头:“嗯,我知道了,妈。”
买的衣服都很合身,纪美芸把衣服放好,又道:“秦律师经常过来,他说,要到年后才能开庭,等判决下来又要一两个月,估计刑期可能要十年。”
她顿了一下,脸上露出释然的笑:“十年后我才六十出头,还年轻呢,再说,日子再难也好过以前的二十多年。在里面,至少不会三天两头被暴打。我好好表现,还能减刑,说不定不到六十就出来了。夏夏,”
她握住周夏的手轻轻摩挲:“你专心学习,别挂念我,我们母女俩的苦日子已经熬过去了。”
周夏垂眸沉默不语,两颗泪珠跌落在纪美芸手背上,灼热滚烫。
从看守所出来,周夏既不想回家,又不想回店里,彷徨四顾,一时竟不知往哪个方向去。
哪里是她的家呢?
手机铃声骤然响起,周夏看到陈浅浅的名字,迟疑了一瞬才按了接听。
“夏夏,你在上班吗?我们去找你吧!”陈浅浅热情洋溢的声音,不自觉带着幸福的张扬和肆意。
周夏心里一刺,冷声道:“我不在店里。”
“那在家里吗?我们正要过去呢。”陈浅浅丝毫没有察觉周夏的情绪,继续道,“我妈先过去了,我和程鹏本来想接了你一起去。你在家里等着,我们很快到。”
周夏想说自己也不在家,张了张口没有说出声,电话就挂断了。
有些人一出生就注定了幸福,而有些人一出生就注定了不幸。
人生来就不是平等的。
周夏羡慕甚至嫉妒陈浅浅,她父亲虽然出轨,那是在她长大以后。陈浅浅成长的过程中,始终都有慈爱的父亲陪伴在身边。估计她永远也想象不到,父亲的巴掌重重落在身上的那种疼痛和绝望。
肉体的痛永远赶不上心里的痛,还有那种毫无生机的绝望,足以摧毁一个小孩子的一切。
周夏觉得自己永远融不进陈浅浅的世界,陈浅浅的热心和善良,会深深刺痛她。
她不想接受,巴不得陈浅浅把她当做空气。
用手背抹了一把脸,冰凉寒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