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句话,掷地有声。
在场所有人都听得一清二楚。
覃尚香忍不住暗暗打量。
青年面上虽然带着笑意,可话语尽是漠然,盯着他们一众人的时候,寒冷如冰。
很明显,这人在公然挑衅裴景言,在为卑贱出身的云雁撑腰!
这一刹投来的日光有些刺眼,颜衿下意识伸手挡住。
隔着细小缝隙,她能清楚看到他那双漆黑灿然的眼睛。
不是划清界限,也没有刻意回避。
青年的语气很真诚,没有半分虚伪。
恍然间,她宛如瞧见五年前寒露那天,百花大多凋零,丛林里一片火红。
黑衣少年倾身在她面前,认真对她说:“别看。”
那时候,他在不知道她三品官眷的身份下,出手救了她。
而今日,他明确知道她只是低贱琴女,身后没有任何利益的前提下,依然选择了她。
眼眶突然有些热,颜衿微微垂下眼帘,不再看他。
一直以来,不敢轻易敞开的心扉,有一丝暖意正悄悄潜进去。
和着淡淡冷香,将那团被水浸湿的棉花慢慢吹干,一点一点充盈整个心房。
旁边的徐小满没闲着。
他早就看不惯裴景言仗着权势,如此欺压良家少女的卑劣行径。
不说他的好朋友,就算是别的陌生女子,遇到这种事,他能帮的,一定会出手。
要是早知道他哥会挺身而出,他就不用憋得那么辛苦。
徐小满盯着面前一大堆聘礼,眸子转了又转。
难怪他哥方才会问他吃饱没?
原来是这个意思。
他很是聪明地把提着的食盒递给花楹,又把包袱解下。
举起双臂,利落挽起衣袖,俯身憋住一大口气,用力将聘礼抱起来,往门外扔去。
边扔还边喊:“云雁姑娘才艺双绝,皇城之中,倾慕的男子数不胜数。”
“她连我哥这么正气凛然,坐怀不乱的真君子都没看上,更别提裴景言那个道貌岸然的家伙。”
肖辞:“???”
骂裴景言就行,大可不必把他带上。
肖辞心里头憋屈得很。
颜衿:“………”
她有一瞬的心虚,偷偷瞄了眼身前之人。
还好,他应该没听清。
徐小满不觉有问题,依旧骂骂咧咧:“还想云雁姑娘做他妾室,这坨粪便想得还挺美。”
“还有这些垃圾,通通给小爷滚出去,她不稀罕。”
“她想要什么,我能给他买。”
徐小满心里嘿嘿了两句:就算他买不起,还有他哥。男人总是好面子,绝不能说不行。
众人震惊。
尤其是裴府一行人,完全想不到有人敢如此行事。
“你……你又是谁?敢当众说裴大人坏话。”覃尚香问。
徐小满叉腰,翘起下巴:“我是他老子。”
这下,可把那群人气得不行。
但碍于肖辞的存在,生怕一个不小心被踢飞,他们愣是不敢冒头。
花楹贴耳:“姑娘,我以前只觉得徐大哥贪吃,说话更是不着边际。”
“但不知为何,这一刻我觉得他特别高大,特别有安全感。”
真不愧是吃了她这么多糕点,关键时候还是有点用处。
颜衿眸中热意滚烫。
原以为官宦子弟与平民百姓有着云与泥之别,高高在上的鸿鹄又怎么会为低贱的蝼蚁弯腰?
就好像昔日的周挺,在三品千金面前,卑躬屈膝,在她面前,张牙舞爪。
然而此时此刻,不仅肖辞会为她出头,就连徐小满也坚定不移站在她这边。
有一瞬,她觉得他们就像一处可以随时停下的渡口,让她这艘孤苦无依,漂泊无定的船能汲取片刻的温暖。
她说:“与我相识几载之人,尚且威胁我,而与我不过萍水相交之人,却待我如朋友。”
“人心,向来是不同的。”
要是她还是以前“清白干净”的颜衿该多好,这一刻,她就能心安理得地回应他们对她的好。
这时候,听到动静的谢霖面具一戴,立马跑过来,凑到徐小满身边。
一人提着聘礼一边,跟着嚷嚷:“你骂得太合我心意了。”
“像裴景言这种没良心的狗东西 ,该骂!”
“扑通———”
又一箱聘礼被丢出去。
覃尚香看得心都在滴血。
亲事没办成,还将聘礼摔了一大半,这可怎么交差!
她握着红帕子的手有些发抖,眉头拧得发紧:“你们赶紧停下,这……这都是钱啊!有话好好说。”
“我们跟姓裴的没什么好聊。”谢霖道,“要么滚,要么还是滚。”
话落,“砰”的一声,有花瓶在覃尚香脚边炸开。
她吓得尖叫:“你……你们竟然敢摔裴大人的东西?他知道了,绝不会轻饶你们的……”
“噼啪———”又一个花瓶碎裂。
覃尚香话音瞬间淹没在尖锐声中。
有小厮抖着嗓子问:“你不是在裴大人面前担保,天底下就没有你办不成的亲事,可这个……”
他一脸为难地摊开手,抖得不成样:“还怎么跟裴大人交代?”
覃尚香原地蹀躞了好一会,手中的帕子早被捏得不成样。
交代?
早就没办法交代了。
只求着能保下一些聘礼。
当初,她就不该为了一点赏银来提亲。
这下,她盛京红娘的名声怕是到头了。
覃尚香破罐破摔:“还站着做什么,赶紧拦住他们!”
“抓回去,让裴大人处理!”
可那群小厮到底是人精。
丝毫不敢朝肖辞出手,全部把战力放到徐小满和谢霖身上。
眼下,场面一度滑稽。
在谢霖掩护下,徐小满抱着东西四处摔打,像一条泥鳅,灵活地在院子里钻来钻去。
才不过一会,原先追着的几个小厮气喘吁吁地弯下腰,双手撑膝,一副累得半死的模样。
就没见过这么能跑的。
“差不多了。”肖辞抬头望向某处,沉下声音吩咐,“出来。”
颜衿便也跟着往屋顶看去,却见上头不知何时多了几人。
晴天白日,竟穿着一身黑衣,手中握着长剑,若不是肖辞授意,怎会贸贸然出现在此处。
只见几人纵身跃下,走至跟前,拱手道:“大人有何吩咐?”
裴府一行人彻底懵了。
“我有没有听错?”有小厮嗫嚅,“他们喊的是大人?”
“难道他也是官?”
“不知他和裴大人谁更厉害?”
“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云雁姑娘认识他,我们刚刚还这么威胁她……”
“这下完了……”覃尚香一拍大腿,跌坐在地,“大人息怒,我只是奉命行事……”
“全都是裴大人的旨意,他要纳云雁为妾,还让我想尽一切办法……”
“我不得已才擅闯进来,才会让人动手的……”
“将他们押去官府,好生伺候。”肖辞连眼都未抬一下,“还有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收好给裴景言送回去。”
几位黑衣人得了命令,三下五除二便把人扣住。
徐小满低头扫了眼满地狼藉。
都摔成稀巴烂了,还要送回去?
这不是膈应人吗?
不过对于这一行径,他可是举双手双脚赞成,甚至还屁颠屁颠帮起倒忙。
见摔得不够烂的,还故作失手,多摔了几次。
保证到裴景言手里,能把他气得半死不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