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知舟一跃下马,连个正眼也没给站在门前的二人,朝最近之人用力一推。
奇怪,没推动。
顾着脸面,他又立刻怒斥一句:“大理寺办案,闲杂人等赶紧闪开。”
挡道的男子像是听不懂他的话似的,依旧背手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剩下的那个看门小厮瑟瑟发抖地走上前提醒:“大……大人……他是肖指挥使……”
身穿官服的男子一听,嗤道:“什么肖指挥使!他现在怕是悔不当初,早就缩在自己府里不敢出来,怎么可能来这里?”
小厮听得冷汗直流,不停地朝他使眼色。
谁料沈知舟一副爱理不理的模样,浑身上下写满“天上地下,老子最大”的八个大字。
最后,小厮不得已,只能直接伸手扯他衣袖,再次提醒:“大人别说了……肖指挥使真在这……您抬头看一下……”
沈知舟不耐烦地收回袖子,抬眼看去。
面前男子也正好整以暇看向他。
檐下朦胧的灯色映亮了他的玄色衣袍,也映亮了他英挺的眉眼。
此等绰约风姿,不是肖辞还能是谁?
沈知舟当场一滞。
且不提今夜下毒一事牵涉甚广,再说这些案件根本不归锦衣卫管,他来凑什么热闹?
想了想,立马换了一副嘴脸,十分自然地忘却方才说过的话。
做出一副熟稔样子:“原来还真是肖指挥使!”
他笑着拍了拍肖辞的肩膀,试探:“怎么会这么巧?您来这里是因为?”
“路过,顺道探望同僚。”肖辞随口敷衍了一句,转头看向身后的数十个捕快,“瞧沈大人来势汹汹的样子,是又有大案要办?”
这话问得诛心,沈知舟面色霎时一变。
若说是,此人肯定借机干预。
若说不是,深夜闹出此等阵仗,未免太过于招摇过市。
他张了张嘴,但没应答。
倒是还在扒拉门缝的徐小满插了一嘴:“里头发生了什么事?”
被问到的小厮后背蓦然一凉,视线从一脸好奇的徐小满慢慢滑向面色冷沉的肖辞,又转到神色古怪的沈知舟身上。
他咽了下口水,解释:“小的听说是云雁姑娘中毒了……”
徐小满一听,连忙停住扒拉门的动作,转头看向肖辞:“哥,是颜……”
他话还没说完,原先还以礼相待,等候通传的黑衣男子瞬间将小厮抵在门边。
紧扣着他的后背,语气冷硬:“开门!”
小厮胆战心惊地回头:“大……大人,门后落锁了,小的打不开……”
恰逢此时,通传的小厮刚好赶了回来。
身后还跟着十来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
他听见门外的动静,想起周震涛的交代,只勘勘开了一条缝,探出一只眼。
传话:“我家老爷说他有要事忙,不便接待肖指挥使,还请肖指挥使改日再登门。”
又对沈知舟开口:“方才之事只是闹乌龙,现在没事了,沈大人请……”
门后的小厮连话都还没说完,顿时传来极其响亮的一声。
厉风扫过,门口两旁绿枝被吹得沙沙作响。
再抬头,原先只露出一小条缝隙的大门瞬间大敞。
肖辞拂了拂衣袖,收脚,像回自家府邸一般,旁若无人地昂首往里走去。
再一看,原先堵门的几个小厮摔得鼻青脸肿,跌跌撞撞地往后花园跑去。
“诶呦!”徐小满啧了一声,摇头叹了句,“拦谁不好,非要拦我哥,惨不忍睹啊!”
刚说完,立马追了上去。
沈知舟看着这一幕,眸底隐有忌惮之色。
之前董文旭总在他们面前提及,肖辞这人行事嚣张,目无章法,连他都要避让三分。
今日一见,才知道董文旭并没有夸大其词。
肖辞竟然在未得允许的情况下,直接踹开了周府大门,大摇大摆地闯了进去。
此番行径,实在是嚣张至极。
连董文旭都败在他手上,这个人绝对是个棘手的,看来今夜得打起十二分警惕。
…………
月上树梢,风渐渐有了一丝凉度。
原先无所事事的周挺和郁郁寡欢的赵郁珏在听见中毒一事后,神智恢复了不少。
如今周府不像往日那般抗打,再也经不起丁点折腾。
周震涛、周挺和赵郁珏三人好生商量了一番,确定下毒之人不是府里人后心底更加忐忑不安。
再三思量后,最终还是决定先救人,然后报官处理。
当然,动用的都是同一条船上的人。
可谁料半路竟然横插进来一个肖辞,生生搅乱了他们的打算。
“老爷,人没拦住,现在正往这边赶……”
凉风萧萧,穿堂不留痕迹。
一阵急切又带着恐惧的人声打破了这份怪异的安静。
凉亭众人抬头看去,便见十来个小厮正连滚带爬地跑了回来。
“一群没用的废物!”周震涛怒喝了一声,面色难看极了。
周挺听见,眸色也跟着暗了下来。
不过短短片刻的时间,长廊处便显出黑压压的一片人影。
走在最前头的青年一身束腰黑衣,腰间令牌哐当响,声音冷得像浸了冰泉。
“我竟不知,今夜周府唱了一出大戏。”说话的正是肖辞。
身后跟着的除了徐小满,还有沈知舟,以及一众捕快。
周震涛只瞧了一眼,身子就蓦然疲软地耷拉在椅背上。
自从一个月前董嘉柔出了事,赵郁珏突然被董文旭的人抓了,接着周挺经脉尽断,赵玉燕无缘无故失心疯,桩桩件件似乎与董文旭脱不开干系。
现在想来,会不会是他给周府的警告。
如今,董文旭因为王家一案倒了台。
虽然保下了性命,但如果再爆出颜家一案,恐怕无人敢保他。
然而知道颜府一案始末的,除了背后之人,也就只有他和赵玉燕。
所以,董文旭离开盛京之前,肯定不会放过他们。
本来想借沈知舟的手灭掉董文旭布下的爪牙。
可谁料,下毒一案还没结果,莫名其妙又来了一尊会抄家灭门的大佛。
这下搞不好真要命了。
要是被肖辞从中发现了些什么蛛丝马迹,周府的下场绝不会比董府好。
周震涛勉强撑着身子,站了起来,虚伪地笑了笑:“今天刮的什么风,竟然把肖指挥使吹来了这里?”
依然饶有兴致品着糕点的采苹听见此话,忙不迭抬头看去,嘴里咀嚼的动作一滞。
艳艳灯色下,年轻男子幽黑的衣袍像镀上了一层细碎的金光,俊俏的五官更添几分不真切的朦胧。
站在此地,似临江谪仙之人,风流而不自知。
原来他就是主子让她接近的肖指挥使。
采苹看着看着,心里不禁小鹿乱撞。
她取来手帕,慢条斯理地擦了擦嘴上粘到的碎屑,又伸手理了一下妆容和衣裳。
下一刻,姿态优雅地站了起来。
在几近沉色调的人群中,像一株开得正艳的牡丹,妖娆又夺目。
肖辞此刻正抬眸打量着四周,冷不防一阵香味扑来。
他眉头微蹙,下意识退了两步。
与此同时,娇羞的嗓音从耳畔轻轻拂过。
“原来是肖指挥使,小女子采苹,见过大人。”
采苹微微屈身,行了一礼。
这副娇滴滴的模样,无论是仪态还是声音,都恰恰好是男人最喜欢的样子。
肖辞没寻到熟悉的身影,漠然地收回目光,睨了身前人一眼。
又看向周震涛,语气有些不耐烦:“废话少说,云雁姑娘在哪?”
听见“云雁”二字,采苹面色闪过一丝难堪。
凭她修炼多年的魅力,肖辞不应该扶她起来?然后温柔地和她聊上几句才是?
结果面前这个男人,不仅直接忽视了她,还提起别的女人?
甚至还是那个碍眼的女人。
周震涛则是完全摸不准肖辞的用意。
难不成他是为云雁而来的?
他想了好一会,才犹犹豫豫地说:“她……她身子……有些不舒服,我让她下去休息了。”
刚说完,随手派了个小厮下去了解情况。
不过一会,身穿海棠红的少女在丫鬟的搀扶下,一步一步往凉亭方向走来。
周府的一众人直到现在,才看清来者的模样,非但不丑,还出奇地貌美,好奇之下不免多瞧了几眼。
当中的周震涛见她性命无虞,悬着的心放下一半。
语气极好地问:“云雁姑娘身子好些了吗?”
一旁踱来踱去的徐小满管不了那么多,着急地问出了声:“颜……不……云雁姑娘,你没事吧?”
此刻,颜衿的帷帽已摘了下来,露出了那张苍白又清秀的脸。
听见熟悉的声音,转头看去,脑子顿时懵了。
徐小满怎么在这?
那肖辞会不会也来了?
果不其然。
下一瞬,便与他的目光对上。
此刻,他的眼神疏离又冷漠,潋滟又寒意凌人。
这个眼神,和当日想杀她的时候有几分相像。
再加上他身旁站着之人,正是娇艳明媚的采苹。
而后头,是一众凶神恶煞的官差和一个身穿红色官服的青年。
颜衿心里头掠过一丝寒意,渐渐不安了起来。
肖辞是周震涛请来的?
还是为采苹撑腰而来?
他该不会和他们是一伙的?
脑海里浮现太多疑问,一时间想不明白。
她缓缓收回目光,转头看向周震涛,唇瓣微动,却没有第一时间回话。
以肖辞办起案来的聪明与无情,她不能掉以轻心,更不能因为昔日那丁点交情而赌肖辞会不会站在她这边。
她不能冒险。
要想在拿下采苹的同时,又能让周震涛、赵郁珏、周挺、以及何文正付出相应代价,最后还能让自己全身而退。
她必须靠自己。
沉默不过片刻,颜衿像是做好了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