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两个婢女一前一后回来,采苹嘴角一勾,端的是大方有礼的态度。
朝婢女挤了个眼色,笑着说:“别忘了,云雁姑娘也在场。这琴先给她吧!”
颜衿倒没开口推脱。
婢女见状,将琴捧至她跟前,双手递上。
花楹正想伸手接下,却被颜衿按了回来。
婢女一脸窘迫地僵在原地,战战栗栗地觑了眼采苹。
采苹正想开口打个圆场,却不料被人抢先一步。
颜衿解释:“我家婢女做事毛毛躁躁的,如此贵重之物,就别让她碰了,放下就行。”
婢女听见话语,僵持不过一会,无奈只得自己放下。
周震涛意不在此,所以丝毫没搭理这个插曲。
瞅了眼天色,催促道:“二位姑娘手上的琴可是传世名琴独幽和春雷,还望你们能按我给的曲谱,好好弹上一曲。”
这首治病曲谱是由宫里的御医何文正提供的,起承转合间非常考验弹琴之人的技艺。
稍有一丝疏忽,曲子不仅不能治病,反倒产生反作用。
周震涛斟酌再三,语气暗含威胁:“若是弹得好,我重重有赏。可若是出了差错……”
他若有所思地止住了话头。
随手抓起一块糕点,用力一捏:“下场会和这块糕点一样。”
采苹觑了眼碎成渣渣的糕点,虽然不明白周震涛为何如此谨慎,但还是浑不在意地收回目光。
以她的实力,区区雕虫小曲,何足挂心。
随后施施然将手放在琴上,对着颜衿露出了一个明艳的笑。
“这首曲子可不比平日里弹的,云雁姑娘可得小心些,千万别出差错了。”
颜衿指腹划过琴弦,垂眸凝思了一会:“没人动手脚,又怎么会出差错?”
采苹捻琴的手不自觉抖了一下,不露痕迹地附和一句:“说得也是。”
周震涛无暇理会二人的较劲,直接发话:“开始吧!”
话语落下,一阵平浅的琴音响起。
采苹熟练地拨动着琴弦,平仄起伏的韵律从她手中流出。
弦弦掩抑下,似乎诉尽了抚琴之人的心思。
围观的小厮提着的心渐渐放了下来。
不愧是盛京第一!
如此难的曲调,竟弹得毫无压力。
再看一旁风火正盛的云雁,在采苹的压制下,显得平平无奇。
一举一动,平静如水。
既无炫技的巧手,亦无吸引人的容颜。
除了流出的琴音不相上下外,似乎并无过人之处,尚算差强人意。
除了周震涛听得十分专注外,围观的一众小厮也看得眼睛都不眨一下。
仿佛是把身家性命压在二人身上,成败在此一举。
二人配合下,歌调绵远流长,平稳又安神,仿佛是在慢慢洗净人心的杂念。
在场之人,包括不远处藏起来的赵玉燕,听着听着便进入了一个空灵的境界。
幻想自己正坐在翱翔万里的浮云之上,整个人轻飘飘的,不留一丝杂质,舒服得很。
“砰———”
冷不防响起激越的一声,美梦被无情打碎。
一瞬间,浮云褪去,暗夜笼罩。
树影、人影乃至虚无缥缈的东西,全都乍现眼前,原本宁静的心神被扰乱。
周震涛正欲脱口大骂,火气一下子憋了回去。
不远处戴着帷帽的少女丝毫没被影响,白嫩的手指依旧有条不紊地拨动着。
琴弦在她手上,宛如跳动的灵符。
一下一下轻轻颤动,好似柔风拂过海面,每一下触碰都完美得浑然天成。
有小厮回神,小声交谈:“刚刚那一声,是云雁姑娘的琴弦断了!”
“她手上的可是名琴独幽,好端端的,弦怎么会断?”
“不知道,但我感觉意头不好。夫人之事本就骇人听闻,会不会是那些不干净的东西又回来了?”
几句话说得邻近之人胆战心惊。
本就草木皆兵的气氛,此刻更加惶惶不安。
春巧提醒:“道长已经驱过鬼了,应该不是他们作祟。你们还记得刚刚云雁姑娘说的那番话?会不会是有人动手脚了?”
“老爷在这看着,谁敢动手脚?难道不要命了是吗?”一个灰衣小厮反驳。
坐在位上的周震涛一言没发。
听着周围的窃窃私语,面色渐渐沉了下来。
这是给赵玉燕治病的关键时机,容不得一丁点的干扰。
眼下莫名其妙出现这档子事,实在是不吉利。
为了稳妥,最后不得不出声喊停。
派府中大管事亲自寻来了一把完好的琴,把颜衿面前的独幽换走了。
琴音戛然而止,几人各怀鬼胎。
周震涛试探:“云雁姑娘的琴技当真令我大开眼界,等下由你一人弹便可。”
“周老爷抬举了。”颜衿语气无波。
“是你太谦虚了。”周震涛摆手唤来了一个胆子比较大的小厮,说了一会话。
又看向颜衿:“云雁姑娘不妨先用点膳食,休息一会再弹。”
采苹闻言,面色划过一抹诧异,随即变为嫉恨。
周震涛竟连一个眼神也没给她?
甚至也没提起她?
她在这里算什么?
跳梁小丑?
还是衬托鲜花的牛粪?
明明出差错的是云雁,凭什么还让她弹?
“周老爷,那我呢?”采苹不甘心地说,“我不需要休息,现在就能弹。”
“你先歇着吧。”周震涛说。
采苹却听出了另一个意思。
她比不上云雁,不需要她献丑了。
渐渐的,冷静下来的采苹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蠢事。
原先以为断了弦,云雁便不能弹,到时候出风头的只有她一个。
却没想到,云雁不仅能弹,而且还弹得特别好,将她所有光环抢了去。
采苹心下不服,满脸厌恶地看向身侧之人。
对方却好像早有所料,目光对上的一瞬,撩开了丁点纱帘。
唇角上扬,那是得意的笑容。
“你算什么东西?”
“今夜过后,盛京再也不会有你的位置。”
“我说到做到。”
这一刻,脑海中对方刺耳的声音像倒灌的海水,拼命往她身上涌来,将她拍打得遍体鳞伤。
一个不知从哪冒出来的乡下姑娘,妄想爬到她头上?
绝无可能!
她绝对不会再让云雁出风头。
下一瞬,采苹目露狠光,朝身旁婢女挤了个动手的眼神。
随后端起面前的茶盏,敛住心底的厌恶,笑意盈盈地说:“是我太小家子气了,云雁姑娘大人有大量,就别和我计较了。”
“这样吧,我以茶代酒,敬你一杯。”
婢女十分聪明地将花楹挤到一边去,贴心地往颜衿的杯盏添茶。
颜衿没动。
采苹拉下脸面,继续道:“这可是扬州名茶云雾,平日里可没多少机会能喝到。”
“你哪怕不肯接受我的道歉,尝尝也行。”
颜衿似乎被说得动心,将茶盏端了起来。
轻轻晃了晃,茶汤热气缭绕,散发出淡淡的清香。
她说:“你怕是忘了我是做什么的?”
言外之意便是这茶她喝过。
采苹一听,心下发沉。
但下一刻,欣喜来得猝不及防。
只见身旁人喝了一小口,杯中茶水仅剩一半。
帷帽里有清冷嗓音传出:“道歉就不必了……”
偿命就行。
颜衿放下杯盏,又叹道:“果真是好茶。”
采苹掩住眸中窃喜之色,淡定地抿了几口茶:“那必须的。”
“这可是周老爷最喜欢的茶。要是不好喝,我也不会推荐给你。”
话落,低下头,一个得逞的笑容渐渐爬上了那张狰狞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