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后,一辆精奢的马车在两匹通体墨黑的高头大马身后平稳行驶,
驾车的汉子眼神精亮,谨慎的打量着官道上过往的车辆,处于随时戒备的姿态。
“公子,前方五里就是苦荷镇,我们是直奔分堂去吗?”驾车汉子恭敬地询问车内的主人,也不知道是哪家的公子有这样的派头。
“不去分堂,也不要知会他们,直接去东街花溪居酒肆。”
“是!”
不敢多问,汉子稍微加快了速度,直奔不远处的镇子驶去。
车里的公子不是别人,就是两天前告别陈樱、贺小柒等人的方青牛,
连着两天的车马劳顿,对他来说远算不上累,不过沿路熟悉的官道风物让他有些恍然,
“半年多前就是顺着这条路来的焦州城,两百天仿佛过了一年之久,来的时候想的是增长见闻、偷师学艺,没曾想回去的时候倒成了焦州城人人畏惧的方人屠了。这不能说是有悖初衷,只能说是与初衷毫无干系...”
“e=(′o`*)))唉...”暗暗自嘲了一番,他继续闭眼吐纳练气,任由宽大的马车在官道上颠簸驰骋。
大概半个时辰后,随着马车外嘈杂的人声越来越大,车前传来驾车汉子低声的询问,
“公子,我们已经到镇上了,过了前面的牌坊再绕几个弯就是东街,刚才我们一进镇子就有分堂的弟兄认出来了,恐怕已经去分堂通报了,您看要不要我去阻止他们接公子驾?”
“算了,都是总堂的车马认出来也正常,直接去花溪居,我有事要办。”
“是!”
镇上正是午后,行人熙熙攘攘,用不了多久马车就停在了东街街头,
方青牛提前下车,从灵虚袋内取出常用的一套深灰斗篷穿戴上,步行走向百米外的花溪酒肆,半年前这条路是他每日必走的,再次踏足给他带来一种放松和亲切的感觉,“王叔,沁儿,你们都还好吧。”
走到酒肆门前,目光透过斗篷下沿仔细打量着这旧地的变化,
“花溪居”三个大字牌匾似乎是新挂上去的,朱红匾额和烫金大字十分醒目,柜台没什么变化,一个面孔陌生的十六七岁少年趴在柜台前打着哈欠,和以前一样大中午还是没有客人光顾的样子。
斗篷下露出狡黠的微笑,方青牛随意地步入店内大堂,找了个正中的桌子坐下,
“客官,您要点什么?”柜台上的少年显然也看见有客上门,收拾了瞌睡赶紧上前倒水问话。
“一斤牛肉,一碗素面,再来一坛最好的酒。”
“呃~客官,小店的酒您可是找对地方了,咱们花溪居的花溪酿在整个镇子上都是响当当的,最好的陈年佳酿有十五年的窖藏,就是价钱上有点...有点...您是不是先来一碗尝尝?”
“怎么,怕我付不起账么?”方青牛哑然失笑,这伙计应该是他走后新招进来的,看样子是个实在人,怕他付不起整坛十五年陈酿的酒钱,所以委婉劝阻。
“哦不不不,客官您误会了,小的是怕您没尝过这酒的烈性。”
“无妨,按我说的上就是了,不差你的酒钱。”说罢手掌一翻,一枚足有五十两的官银出现在桌前,“够不够?”
“够够够...您稍等,我这就去打酒取菜。”小二见这客人出手如此阔绰,立马来了精神,不消片刻整坛的佳酿和热食就上桌了。
这十五年的陈酿别说真是香气扑鼻,方青牛以前在掌柜家是喝过花溪酿的,但都不是陈年酒,毕竟这种年份酒都价值不菲,连王掌柜自己都舍不得喝,这回还没等佳酿入口,只是这坛口散发出的迷人花香就已经让他大吞口水了,
“难怪老戴无酒不欢,自从去总堂沾上了这饮酒的习惯,肚肠里就像养了酒虫一样,遇上飘香美酒就犯馋...”
一个人悠哉悠哉地在空空的酒肆正堂饮酒吃肉,熟悉的环境和放松的心情顿时让舟车辛苦的肠胃开了胃口,不一会儿面、肉就一扫而空,坛子里的酒也就下去大半。
“好吃是好吃,不过比不得曾经的味道啊!”打着饱嗝还不忘轻叹一声,倒不是方青牛做作,而是曾经王越收留他的那碗素面在他心里始终都是最为难忘的美味,不是面的味道变了,而是时过境迁人的处境不同罢了。
“谁说的!谁说我的面不好吃!”一个熟悉的女声从后厨传来,带着一点女儿家的怨气。
酒足饭饱后重新戴上斗笠的方青牛一怔,抬头就看到帘子后面一个厨娘打扮的娇俏少女眉头微皱,叉着腰气冲冲地朝他走来。
“客官是本店的熟客吗?为什么说本姑娘做的面比不得从前好吃了?这半年本店的面食都是我在做,相熟的客人没有不说好的,阁下若是说不出道理,还请收回刚才那句话。”
“呃~”看着眼前熟悉的面孔,这半年不见少女青涩渐褪,容貌和身段更显婀娜,一时间竟然不知道如何答复,“我...在下一年前吃过贵店的面食,不过是有些感慨旧事罢了,并不是说姑娘的手艺不济,千万不要误会。”
“咦~”少女眼神一滞,“这头戴斗笠的客人和他的声音怎么这么像,不过好像要低沉一些,真是奇怪了”,方青牛这个年纪正是男子声音变化的时候,相比半年前嗓音更加低沉稳重,也难怪少女竟然没敢贸然相认。
“那也不行,一年前后厨是我娘或者顾师傅掌勺,听你的意思我的手艺还是不及他们呗。”少女有些不依不饶,撅着小嘴一百个不高兴。
方青牛也看笑了,这丫头许久不见竟然越发刁蛮任性了,心中起了调侃的心思,于是故作不快的说道,“手艺确实是不及前人的,就连这号称镇店之宝的十五年陈酿也不过比普通粮食酒多一味花香而已,实在是有些费银子。”
这话不说不要紧,一说出口顿时把叉腰噘嘴的姑娘点着了,这花溪酿是她家镇店的招牌,居然被眼前这个冒冒失失的客人说成是寻常酒水高价欺客,这就不仅仅是个人口味的偏好了,这简直就是故意砸招牌惹事的。
“你...你...怎么能胡说八道...”小姑娘平时刁蛮,但也没遇到过这么霸道的客人,不知道怎么骂人,只觉得一阵愤怒和委屈,眼泪就在眼眶里滴溜溜地乱转。
这下好了,方青牛没想到玩笑开过头了,眼前心心念念的姑娘被自己一个照面就气哭了,
正准备袒露身份给她认错,结果话没出口,门外一个熟悉的黑汉子带着两个满脸凶相的跟班就走了进来。
这黑汉子进门就见王家的姑娘对着一个头戴斗笠的酒客委屈流泪,显然是被人欺负了,二话不说上去就是一声爆喝,
“哪来的浑货敢来这里闹事,这是你黑爷爷关照的地方,找打不成!”
这黑汉子都不问青红皂白,上去就揪方青牛的衣领,这突如其来的误会让他满脸黑线,
“给我起来!”黑汉子抓住来人的衣领,青筋暴起的手臂就要把人整个提起来,
“唉?”五分力气使出去,对面这看似寻常的男人居然纹丝不动,依然稳稳地坐着,
“妈的,还是个练过的!那就别怪你黑爷爷不客气了!”黑汉子大喊一声,十成力气就要把眼前的人甩出去,没成想还没等他发力,对方握住他手腕的地方突然发力,“哎哟...哎哟哟...”
称自己黑爷爷的凶人顺着对方的力道整个人疼的单膝跪地,被对方巨大的力量直接扣住手腕,瞬间丧失了嚣张的气焰。
“黑子,要打架吗?”方青牛也不跟他闹着玩了,索性摘掉斗笠,一脸坏笑地看着单膝跪地还不求饶的黑汉子,这人就是曾经被他打过一顿,如今已经接替钱大海升任苦荷镇分堂堂主的刘铁柱。
“方爷!”
“呆子!”
两声惊呼,只见少女一个飞扑直接钻进了方青牛的怀里,把跪坐在地满脸傻笑的刘铁柱吓了一激灵。
“你这个呆子!坏人!你逗我!呜呜呜呜~~~”
少女正是王若沁,也不顾旁边伙计和黑子一伙人吃惊的眼神,王若沁双手不断捶打着少年的胸膛,不过这点力气放在他身上简直比挠痒痒还舒服。
软玉在怀,把方青牛闹出好大一个红脸来,没想到半年多不见,这丫头的性格竟比以前还热烈,自己一双大手都不知道如何安放,姿势十分古怪。
十二月的午后,阳光明媚但透着一股深秋的寒意,
东街上人来人往,路过花溪酒肆门前时都纷纷偏头露出诧异的表情,
“王老板从来不在中午就打烊的,怎么今天这么早就闭门谢客了...”
原来花溪居店门已闭,上面挂着“本店打烊,谢客一天”的木牌,让几个前来饮酒的熟客讪讪而归。
酒肆二楼雅间,王越一家三口、方青牛、刘铁柱五人正相聚一桌,伙计不断端上来热气腾腾的炒菜,一旁空掉的两坛佳酿和众人红彤彤的脸颊在热烈的气氛中显得十分融洽。
“青牛,自从你走后,钱老大和铁柱兄弟对我们是特别关照,不光免了以后的租费,好几次碰到醉酒滋事的客人都全靠他们才镇住了场子,王叔心里对你们真是感激之至啊。”王越情绪高涨,又是一个满杯下肚,方青牛与刘铁柱也立即举杯一饮而尽。
“老哥,我刘铁柱以前骄横对不住的地方你别往心里去,要不是方爷那次教训的好,咱家也成不了今天的气候,嘿嘿嘿,要说钱老大和方爷,都是我铁柱的恩人呐。”
“哈哈哈,黑子兄弟,可惜今日老钱不在,这半年仰仗你和他对王叔一家的照顾,来我敬你一杯。”方青牛好久没这么开心了,见了王越一家,尤其是一旁默不作声的王若沁,就有一种久违的家人团聚的感觉,这种感觉是他在焦州城闯荡所没有的,恐怕也只有贺小柒和柳常玉能给他带来这种放松和亲切感吧。
酒到酣处,王越和夫人问起方青牛在焦州城的生活,两人虽然知道他如今一定过的不错,但一个十七岁的少年独身在外一定有诸多的不易。
方青牛说的轻描淡写,只说自己运气好被仁义堂堂主赏识,得了银钱和安身的地方,足够他生活开支,但一旁喝红了脸的刘铁柱哪里听的下去,方青牛是他唯二的偶像,除了钱大海这个大哥外他就只服方爷,他哪能见方爷说的这么轻描淡写,于是抢过话来。
“老哥,方爷太谦虚了,你是不知道方爷在焦州城的威名啊...”
别看刘铁柱是个外表粗糙的江湖武夫,说起方青牛在焦州这半年的战绩那简直比说书的还生动,就着酒水把矿山死战和孤山比武添油加醋说了一通,讲到险要的地方那语调、声色就好像他亲临现场一般,方青牛几次想要制止都拉不住,只能埋头吃菜喝酒,懒得去跟他计较。
但王越一家哪听过这样生动的故事,三个人聚精会神地听刘铁柱“说书”,讲到高潮处纷纷血脉喷张,而到生死险要处都忍不住眉头紧锁,再看王夫人已经紧靠在王越身边似乎亲身感受到危险和恐惧,而沁儿一双手已经在桌底死死握住方青牛的手,眼神中充满关切和责怪,似乎在说“呆子,你怎么涉了这么多险,我却一点都不知情。”
花了一刻钟终于把方青牛的战绩炫耀了一通,刘铁柱才消停下来,方青牛知道这事情瞒也瞒不住,迟早要告诉王家人的,于是朝沁儿投去安抚的眼神,对着老夫妻俩诚恳说到,
“王叔、婶子,我在仁义堂确实有些际遇,但都是过去的事了。这次我回来是想参加本月登云府组织的遴选,仁义堂陈堂主给了我一个终身长老的身份,对我来说也算一份念想和旧情,你们如果有什么难处还是可以让铁柱兄弟帮忙,而我的目标是通过登云遴选,未必会在这里久待下去。”
“嗯,你不说我和你婶子也都知道你不是普通人,这登云遴选在咱们苦荷镇年年举办,只是已经很多年没有人能通过选录了,山上的那些少年太厉害,你要当心些。”
“嗯,王叔你放心,我有准备。”
见方青牛要去考登云府,刘铁柱别提多起劲了,“方爷,我听说今年的遴选就在东街流云武馆设场,时间就在后天上午,这几天东街人已经很多了,不少是慕名来看热闹的外乡人,也有些是要来一试身手的,鱼龙混杂的很,都是想一睹登云山年轻一代风姿的,如果是方爷你去,肯定是大杀四方啊!”
“哪有那么容易,吴越气修扛鼎的登云府,能派下山与江湖人士切磋武技的弟子必然是山中翘楚,如果轻易被江湖散修击败那还要脸吗,容易的话这些年县考正途的名头就不会这么大,都来走这种偏门入山了。”
五个互相关切的人热聊了半晌,直到尽饮杯中酒,刘铁柱一摇一晃地被两个同行的弟子搀扶着离开酒肆,王越才从怀里摸出一封皱巴巴的书信交到方青牛手中。
“青牛,这封信是一个月前寄到店里的,署名是寄给你的,落款老酒鬼,恐怕是你和沁儿的那位恩人所寄,所以刚才人多的时候我没声张,信在我这里保管没有人知道,封口完好就等着你回来亲手交给你,你拿去看吧。”
方青牛面露感激,他和老戴的感情堪比师徒,只不过没有师徒的名分罢了,王越是个心思细密的人,能够帮他保守秘密避免声张,实在是有心的家人挚友才会做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