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梁静波匆匆赶到江大夫诊室的时候,医院已经下班了,江大夫人还没走,抱着膀子守在病床前。
“我大舅子呢?”见沈烨宸不在,梁静波诧异地问了一句——要知道,大舅子可不是那么好缠的。
“我把他撵回去了。”江大夫不耐烦地哼唧一声,“我可不喜欢病人家属闹事。”
时间紧迫,梁静波也顾不上刨根问底,他抬起右手轻轻一挥,一粒散发着淡蓝色光芒的小光点悬浮在半空。
曾经,这些小小的光点救过他一命,也一度被误认为是梁静波自己的能力,但为何出了x市就不能用,这一点梁静波想不明白,也没时间搞明白。
眼看他就要用手指触碰那光点,江大夫连忙叫住了他。
“你不缓缓了?”
梁静波摇摇头:“不了,我感觉……只有一次机会。”
“你入静功夫还不到家,即便是借助别人的力量,搞不好还是会出岔子——你领导的能力是在剧烈的刺激之下开启的,我不知道你使用他的能力会带来什么后果。”
“我知道。”梁静波深呼吸一口气,“而且这心结他根本没放下,也不打算放下。”
“要是能放下,他也不是虞崇明了。”
同样叹气之后,江大夫轻轻一挥手,数枚金针悬在半空,依次落入沈妙璃身上的穴位中,然后将一枚金针轻轻扎在梁静波的百会穴上。
“准备好了么?”
梁静波点点头:“准备好了。”
说罢,他闭上双眼,手指刚一触碰那光点,就听到一阵呼啸的风声袭来。睁开双眼一看,周围全部都是灰色的浓烟,只有那一粒蓝色的光点如萤火虫般飞翔,劈开重重迷雾,指引着方向。
你到底在哪儿呢……
就在梁静波苦苦思索的同时,那个蓝色的小光点轰隆一声炸开,扫清一切雾霾的同时,也让梁静波稳稳地落在一处潺潺流水的山涧旁。一水之隔的对岸,那几个曼妙身影中的一抹红色,让梁静波心头猛然一紧——
是沈妙璃,她正挎着竹篮,在和小姐妹们一起,嬉戏打闹着,顺带摘些草药。
他终于走进了沈妙璃的回忆之中。
“说是跟着师父在昆仑山修行,实际上是不想让人管你吧!”有个小仙女对沈妙璃开玩笑地吐槽。
“我就是不想让人管,自由自在的多好。”
沈妙璃赌气地将手中的竹篮高高一抛,风起的同时,将数枚叶片卷入竹篮。
“回到家又得学各种法术和规矩,可没意思了。”
“老龙王脾气火爆,你那个哥哥也是个不好惹的,下次他们来找你,我们可得躲远点。”
“反正有我师父在,他们要是敢呲牙,我就找我师父告状!”
沈妙璃正和小姐妹玩笑呢,一阵来自山谷深处的狂风呼啸而至,将竹篮歪歪斜斜吹到河边去了。梁静波不由自主伸出手,刚碰到快要落下的竹篮,一个白色的影子从自己身上轻轻脱离,仿佛半透明的蝉蜕。
那个白色的身影捧着竹篮,先是一愣,然后手轻轻一托,小小的竹篮带着绿叶,飘飘然然地飞回到了水流的对岸,稳稳落在一块石头上。
一个小仙女嬉笑一声:
“海河龙王年纪轻轻,本事不小。”
那个白色的身影没说话,微微欠身,拱手致意之后飘然离去。见沈妙璃盯着那个背影,眼神直愣愣的有些发呆,其中一个小姊妹推了她一下,半开玩笑地说到:
“怎么,看上人家了?”
“我才没有呢!”沈妙璃顿时脸红了大半,“就、就是看一下怎么啦!”
“人家是正儿八经来昆仑山修行,哪像你,只顾着玩。”另一个年龄大的仙女抱着膀子对着沈妙璃叹气,“到时候你爹问起来,可别说我们啥都没教你啊!”
自从山涧旁的那匆匆一瞥之后,沈妙璃存了点小心思,找人到处打听的同时,还时不时跑回到那个山涧下面溜达。她这点小心思自然是瞒不住别人,很快就有爱传闲话的,爱牵线搭桥的在中间撺掇,说老龙王的宝贝闺女看上了海河龙王濯清。老龙王没反对闺女谈恋爱,而且沈妙璃的年龄也渐渐大了,于是乎两人顺理成章地找个地方见了一面。
第一次相亲,濯清还专门带了一份礼物——一枚镶嵌着赤色琉璃和宝珠的金色发簪。
“你怎么知道我喜欢琉璃的……”
“一见你手上的琉璃串珠就知道。”
濯清彬彬有礼地回答,轻轻拿起琉璃发簪,小心翼翼地往沈妙璃的鬓角上试了试,还是恭恭敬敬地交到沈妙璃手中,丝毫没有逾规的举动。
“我、我爹可说了,彩礼啥的不重要,你可得一心一意待我好。”
这一幕,让处于旁观者视角的梁静波目瞪口呆——一见面就直奔主题谈婚论嫁讨论彩礼,这进度也忒快了吧!
不过这也挺符合沈妙璃直来直去的性子——作为一直被宠着长大的孩子,娇矜泼辣,生性浪漫有一颗恋爱脑,喜欢什么讨厌什么,从来不会藏着掖着,都是大胆地说出来。见自家闺女喜欢上谦逊有礼,温文尔雅的濯清,老龙王大手一挥,给了一大笔嫁妆的同时,还亲自操办了闺女的婚礼。婚后,沈妙璃也是被濯清宠着惯着,啥事都不用操心,小日子过得悠哉悠哉。濯清怕她远离家乡,在中原住不惯,专门开辟出一方小洞天,在院中种满翠竹,还搭了一座小巧的凉亭。沈妙璃闲来无事,就喊着师姐师妹来家里焚香品茶,赏画插花,偶尔也去人间溜达。
那个时候,正逢北宋初年,是人间最繁华的时刻,汴京城里盛行的各种风雅都会被沈妙璃统统搬回来。她喜欢上了各类糖果子和紫苏饮子,还乔装打扮一番之后,化作人类的富家小姐,向大儒学了一手点茶的手艺。只不过受限于当时的茶叶制作工艺水平,濯清对于人类在茶叶上玩出的花活儿评价可不怎么样。
“这点茶就是花架子,难喝死了。”
沈妙璃一噘嘴,赌气地将茶筅往桌上一放:“还想着天天点茶给你喝呢,我手都快搅麻了!”
“南海龙王倒是送了我几块上好的沉香,我在想要不要配着蔷薇水一起蒸了,再晾干,然后用来熏衣服。”
一听说有上好的沉香,沈妙璃立刻将点茶不好喝的事儿丢一边去了。
“送我师父几块,他老人家最近迷上炼丹,也用得上。”
如果这样悠哉悠哉的小日子能一直持续下去,对于濯清和沈妙璃这对琴瑟和鸣的小夫妻来说也是一个不错的结局。可惜那个时代的和平犹如脆弱的火宅,平淡而悠闲的日子在梁静波眼前快进,他先是看到了北宋灭亡,海河流域成了金人的国土,然后,蒙古人的铁蹄踏碎了整个山河。
与此同时,濯清忙于领地内的大小事务,把一切黑暗和压力都挡在沈妙璃的视线之外。沈妙璃继续在自己的小天地中过着无忧无虑的生活,直到某一天,濯清从外面回来,眉头紧锁,丝毫没有往日的淡定和从容。
见濯清没进屋,躺在凉亭里发呆,沈妙璃轻手轻脚地走了过去,在他身边坐下,轻轻抚摸着他的面庞。
“你说你这次去昆仑,到底遇上了什么事?”
濯清眼神有些躲闪,甚至不敢直视沈妙璃的双眼。
“没什么……”
“还说没什么……总感觉你回来之后就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窝了一肚子心事……濯清,你怎么哭了啊?”
见濯清没说话,沈妙璃又关切地问了一句:
“你是不是有事情瞒着我……”
“人间又要乱了。”
“我知道……但是头一次见你这样忧心忡忡的样子……”
说到这里,沈妙璃忧愁而沉重地叹了口气。
“不要把我一个人丢在这里,如果可以,我也想帮你分担一点。”
说是想分担,可没过几天沈妙璃发现自己怀孕了。火龙一脉人丁稀薄,当老龙王知道自己闺女怀孕后,乐得好几天没睡着觉,专门跑到遥远的西域寻来一大堆的补品,还派了一大堆虾兵蟹将照顾沈妙璃。那个时候正值宋末元初,天下一片大乱,人命贱如泥土,在人间修炼的各路精怪更是惶惶不可终日,能躲在一方小洞天内伺候沈妙璃已经是千恩万谢。
随着人间越来越乱,濯清也经常外出好几天不回来,沈妙璃知道他得维持海河流域内各路势力的安定,虽然故作坚定,但心里仍然时不时忐忑不安。直到某一天晚上,手下的一个精怪急匆匆跑来报告,说是龙王爷和蒙古人还有一群道士打了起来。
“濯清向来不过问人间世事,怎么能和人类打起来?”
嘴上这样说,但联想到自己丈夫前段时间一直心事重重的样子,沈妙璃依然放心不下,挺着显怀的肚子领着一队虾兵蟹将离开小洞天找了过去。当她风风火火赶到现场的时候,只看到地上成片成片的尸体,濯清站在血泊中央,浑身上下散发着汩汩黑气,他痛苦地喘着粗气,一只手贯穿了一个老道士的胸膛。
看到这一幕,回忆的碎片涌入梁静波的脑海,让他心头陡然一紧——
是我杀了她的师父……当着她的面……
沈妙璃顿时发出一声惨叫,不等她不顾一切地向前冲,濯清身上的黑色烟雾在整个现场轰然爆炸,也将沈妙璃狠狠地冲出去老远。
在昏迷之前,她隐隐约约地看到一条黑色的影子腾空而起,飞向漆黑的夜空。
当沈妙璃苏醒的时候,已经被师兄师姐们救回到了那个小洞天之中,但是因为受到惊吓的同时被黑气冲到,腹中的孩子没有保住。
这突如其来接二连三的打击差点把沈妙璃击垮,她怎么都想不明白自己好端端的丈夫怎么一瞬间变成一个怪物,还杀了她师父。见师妹蜷缩在床上嚎啕大哭了整整三天三夜,精神濒临崩溃,大师兄终于不忍心,吞吞吐吐地说出自己知道的一切:
“师父似乎早就预感到会发生这件事,但是其中的缘由他一直守口如瓶……他只是嘱咐我,在一千五百年之后,拿着他的镜子,将濯清变成的那个东西封印起来……”
因为小产加上悲伤过度,沈妙璃元气大伤,一病不起。当她勉强恢复元气的时候,时间已经来到了元朝中叶。师父没了,同门的师兄师姐们也各自散去,只留下沈妙璃独自一人寻找濯清当年陨落的真相。但当她找到濯清的时候,眼前的恶龙丝毫不记得她这个曾经的结发妻子,整个就是一打家劫舍的街溜子,盘踞在元大都附近,成天算计着怎么祸害蒙古人,要么就是调戏女鬼女妖、找和尚和道士们打架。
折腾了没几年,明朝建立,大国师刘伯温领着朱元璋的命令,将恶龙强行摁到了地底睡大觉。沈妙璃只能远远地看着这一切,她一边忍着心痛,一边走遍世间,锲而不舍地寻找能让濯清变回原样的方法。
这一找,就是千年。
随着时间的流逝,沈妙璃不断重复着一次次碰壁又一次次重燃希望,最后,变成近乎于绝望。她的性格也随着时间的磨砺,从不谙世事蜕变为敢作敢当。从家人到师兄师姐,很多人都在劝她放弃,毕竟随着时局的发展,人间,已经越来越不适合他们。
光是毁天灭地的世界大战人类就打了两次,先是小日本用核污水污染了海水,没过多久,生化武器和核辐射通过水循环系统,污染了整个地球。在常规战争打不赢的情况下,一些国家将自己国家的人民通过朊病毒变成了僵尸和怪物,同时,在南极开启了地狱之门,将无数来自异世界的怪物放了进来。
眼看人类自取灭亡,龙族纷纷离开了地球,只在昆仑山留下来少数几个冷眼旁观。但沈妙璃仍然没有走,她趁着混乱偷偷弄了个人类的身份,在地下城悄悄潜伏起来,等待着师父所说的那个契机。当师兄带着她潜入幽深的地底,找到那条恶龙的时候,所有的怨恨和委屈只化作一句话:
“你为什么说走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