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十二在方桐的印象中,无论做什么都从容不迫,仿佛没什么能惊动他似的,但今晚他脸上却带了一点雀跃。
那点雀跃像浓密的树荫下忽而闪过的阳光,点亮了他黑沉沉的双眼。
他进屋的步伐比平时快了半分,目光扫过她时似乎犹豫了一下,像有许多话想对她说。
方桐直起身,冲他轻喵了声。
身为居家宠物,她很有倾听的自觉,只要他别像她对待方小花那样,抱在手里一通乱揉就行。
封十二对上她的视线,没有像她想象的那样把她揉入怀中,他只是停下脚步,望着她忽地扬起唇角。
他的笑容像朝阳破开重云,满屋都生出暖意。
方桐眨眨眼,屋里的烛火有这么亮吗?她怎么觉得晃眼睛?
她朝前走了两步,来到书桌边沿,伸爪在空气中挠了两下。
有什么好事倒是说出来听听,这么不上不下的多吊人胃口。
封十二却收了笑。
他嘴角轻抿,径直进了里屋。
方桐听着屋里的柜门打开又关上,关上又打开,不知他在里面倒腾些什么。
然而封十二什么也没倒腾,他对着敞开的柜门,坐在床边。
眼中那丝激昂渐渐隐去,他的神情恢复平静。
不过是短暂的离开罢了,他不必如此失态,而以皇帝的性情,事到临头是否反悔还不好说。
他站起身,走到窗前。
窗外是早已熟悉的景色,练武场边长枪竖立,寒光朔朔。
一炷香后,方桐听着窗外传来的破空声,丢开爪边的书,跑去门外看了眼。
果然,封十二手持长枪,正独自在空地上练武。
方桐这些天已看惯他日日晨起操练,她就没见过像他这样自律的人,伤势未愈就敢和人过招,如今不用上药了,更是每天晨练不辍。
照眼下的情形来看,以后说不准连晚间也要加练。
方桐打了个哈欠,认为自己也挺自律,晚上到点就困,早上到点就醒。
她摇着尾巴进了屋,舒舒服服在窝里团下。
临睡前,她只琢磨着一件事,封十二去太子府到底听说了什么,为何回来如此激动。
数日后,方桐从卫百川等人的闲聊中知道了答案。
原来皇帝命太子代帝南巡,封云兮请旨让封十二做了巡察使,为太子巡游打头阵。
所谓巡察使,便是在太子到达各地之前,提前检查当地官府的准备事宜,以免出现仪程和安全上的纰漏。
如今圣旨已下,封十二出京之事板上钉钉,皇子府的人顿时忙个不停。
方桐趴在游廊的长椅上,看着卫百川带人进进出出,将大大小小的箱笼搬来搬去,一副要将皇子府清空的架势。
她无聊地叹了口气,此时府里最闲的除了她,就只有封十二了。
封十二照旧如养伤那阵,大多时候待在屋里,对着桌上的地图写写画画,为出行做功课。
这么一比较,真正的闲人只剩方桐一个。
连小厨房的张婶也忙着为自家主子准备干粮,腊肉腊鱼、肉脯炒面、酱菜蜜饯、各色干果,林林总总装了几大筐,眼见还会继续增多。
方桐在这热火朝天的气氛中感到一丝空虚,她跳上椅背,望着廊下的鱼池发呆。
封十二走了也好,后院就是她一个人的了,她不用担心被室友发现,可以随时随地练习变身。
话虽如此,方桐还是怏怏不乐。
室友要去外地旅游了,还是长途旅游,难怪他那晚那么兴奋。
她不想承认自己有多羡慕,不,她就是羡慕,羡慕得要死。
方桐跑回小书房,见封十二还在桌前忙碌,她跳上书桌,一屁股在地图上坐下。
封十二抬眼看看她,低头继续在纸上描摹。
方桐侧身一躺,呈大字型在图上摊开,将自己趴成了一块扁扁的猫饼。
她现在是猫,心情不好只想捣蛋。
封十二拍拍她的爪子:“让让。”
方桐在心里冷哼一声,连尾巴也放了下来,软耷耷地贴在纸上。
封十二停了笔。
他打开右手边的匣子,从里面拈出一块小鱼干。
“刚到的鱼干,吃么?”
方桐眼皮也没抬一下,不吃。
这些天封十二隔三岔五给她喂鱼干,她早就吃腻了。
封十二见她不理会,将鱼干放进自己嘴里。
方桐抬起一只眼,干嘛?那是她的鱼干。
封十二嘴里发出鱼干焦壳被咬碎的声响,“咔嚓咔嚓”,方桐咽咽口水。
这家的炸鱼干确实挺好吃,光听声音就能想起那味道,鲜,酥,嫩。
方桐闭上眼,克制自己不往他脸上瞧,细长的胡须在嘴边抖了抖,传达出不满的节奏。
她真是恃宠而骄,方桐脑海中冒出这个词,觉得方小花当年敢蹬鼻子上脸不是没原因,养猫的人多卑微啊,给猫吃给猫穿还要看猫的脸色。
她现在就在给封十二甩脸色。
她抖着后腿,幻想自己是京中一霸,不但强占了封十二的桌子,还将他的图纸揉成团,踹到桌下当球踢。
可惜她毕竟不是方小花,方桐遗憾地戳破幻想,破坏财物这种事,她下不去手。
再说这地图是太子从宫里借来的,古代的地图格外珍贵,万一弄坏了,毁了封十二的差事怎么办。
方桐换了一条腿继续学流氓抖,顺道拿眼角瞟了封十二一眼。
他得感谢她不是一只真正的猫,否则他就等着挨板子吧。
封十二见小猫趴在地图上,两条后腿时不时地抽搐几下,微微皱眉。
“腿疼?”他捉住她正在抖动的一条腿,握在手里轻按了几下。
方桐只觉后腿发痒,用力一挣,从他掌心挣脱出来。
她翻身爬起,不满地朝他“喵呜”一声。
封十二见她行动如常,放了心。
“自己去玩,”他轻轻拍拍她的背脊,“晚上有虾吃。”
小猫在桌上转了圈,尾巴扫过他的手腕,她看他一眼,不再捣乱,跳下书桌。
封十二看着她离开的背影,不知为何,总觉得她今日透着一股哀怨。
他捻了捻指尖沾着的鱼干碎渣,眼底闪过一抹深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