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斯听到李意的话语后,先是呆了一下。
随后迅速的将近来的一些事情,在心中复盘了一遍。
他终于是意识到了一个一直被其刻意视而不见的问题——陛下,确实不再打算以法家为核心了!
李斯一时间,思绪波涛汹涌,念头纷飞。
他其实,早就有所察觉了......
只不过在李斯看来,如今大秦主体上仍然是以法家为主。
故而李斯抱有侥幸心理,认为陛下可能只是单纯想要兼容各家......
然而今天被仙府挑明了,李斯再也不能自欺欺人了。
故而李斯深呼了一口气。
看向李意:“所以仙府你才会支持儒学?”
李意摇了摇头:
“非是儒学,而是仆射的仙儒之学。”
“这二者,还是有些区别的。”
李斯有些沉闷:
“这二者有本质的区别吗?”
“不都是儒学?”
一旁的淳于越听后则是开口反驳道:
“怎么没有区别了?”
“仙儒以人为本,然后才是道德,之前的儒学则是以道德为本。”
李斯听后却是摇了摇头:
“淳于越,你当老夫看不出来吗?”
“仙儒和儒学的区别只是过程不一样而已,实际上却是殊途同归。”
“都在追求一个遥不可及的梦想。”
“大同之治?小康之治?”
“你觉得可能出现吗?”
“就算能出现,这得要多少年?”
淳于越听后则是笑了一下,竟然没有出言反驳什么,而是乐呵呵的道:
“看来廷尉你挺了解老夫的仙儒嘛。”
李斯则是懒得回应淳于越的打趣,因为他现在的心情很差。
——
李意见李斯竟露出一副萎靡不振的表情,不由得轻轻叹了一口气。
随后开口道:
“廷尉,你可知道我为何说你误入歧途吗?”
李斯闷声道:
“仙府,这只是各自的道不同而已......哪里有歧途和正途?”
“法家若真是错的,又怎么会有如今的大秦呢?”
哪怕意识到陛下心思的转变。
李斯仍然不认为法家是错误的,他也不认为自己的追求会是错误的。
这非是李斯固执,而是自身内心的坚持。
这是法家领袖的该有的素养。
若是能被他人三言两语就说服,他李斯也就不是李斯了。
诸子百家也就不会争得面红耳赤而争不出个高下了。
类似的个人信仰和追求,都是难以撼动的。
——
李意见状也不恼,而是笑盈盈的道:
“廷尉说的,倒是也不错。”
“但是廷尉......你的格局不如你老师。”
“你并不知道陛下的真正追求。”
“你也不知道我的追求。”
“廷尉,法家确实并非歧途。”
“只是廷尉你......让法家走进了一条歧途。”
李斯听后一时间有些胸闷气短,他只觉得李意是在嘲笑他。
忍不住道:
“仙府何必如此嘲讽老夫?”
“你说老夫让法家走进了歧途?”
“老夫会让法家走进歧途?”
李意点了点头:
“廷尉,我并非是嘲讽你。”
“我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李斯作为法家代表人物,并不认为李意比他更懂法家,压下心中的恼意,沉声道:
“烦请仙府告知老夫,老夫到底怎么让法家走入歧途了?”
一旁的淳于越也有些好奇。
他和李斯争辩不是一天两天了,但是从来没有辩出个高下。
淳于越也觉得李斯这法家,肯定是走歧途了。
只不过一直说服李斯。
故而,他很想看看仙府的高见能否狠狠地打击打击这李斯。
——
在二人的目光中。
李意并没有直接回应李斯,而是反问了李斯一个问题:
“敢问廷尉,你认为诸子百家的思想有高下之分吗?”
李斯听后,当即摇了摇头:
“诸子百家,各家都有其独到之处。”
“虽然我乃是法家之人,但是亦不会妄言高下之分。”
淳于越亦是同样的表情。
他们虽然都推崇自家的学说,经常真把其他各家贬低的一无是处。
但是实际上他们内心都很清楚,每一家能传播开来,都是有原因的。
尤其是其中的几大显学......儒墨道法。
真要细分,如何能分出高下?
真能轻易分出高下,各家就不会争鸣数百年了。
李斯原本在秦灭六国后。
觉得法家,当为第一了。
然而今日却被李意打击了一番,心情怅然,自然不会言说法家第一。
——
李意听后却笑了笑:
“廷尉、仆射......诸子百家,在我心中却是有高下之分的。”
“而且这个高下之分,其实也很容易就能看出来。”
淳于越闻言迟疑了一下,然后开口道:
“仙府,诸子百家真要是很容易分出高下,何至于争鸣不休呢?”
李意喝了一口茶,润了润喉:
“此高下,非是尔等所想的高下。”
“而是在其各的实现上的难易程度,进行划分。”
“而通过此种方法分辩诸子百家,我将其分为五等难度。”
“第一等难度:难如登天、遥不可及。”
“代表学派有两者。”
“一者为道法自然、无为而治——道家。”
“另一者为兼爱非攻、尚贤节用——墨家。”
“此二者若想实现,可谓是难如登天。”
李斯和淳于越听后,不由得点了点头。
对于李意的这一观点,他们并不否认。
道家的无为而治、顺应自然,和墨家兼爱世人、人人平等。
这两者确实是诸子百家里最难以实现的。
前者是让人放弃世俗欲望,功名利禄归隐山林。
后者是让人人互爱,人人平等。
说实话......这绝对比儒家的大同之治还难。
强不强且不论,难度系数绝对是诸子百家中最高的。
所以根本就没有哪个国家敢用这两家的方法来治国。
——
“第二等难度:难度亦是极高堪称顶尖,但是却不再遥不可及。”
“代表学派亦有两者。”
“一者为仁者爱人、大同之治的儒家。”
“另一者则为名实之辩、名实相符的名家。”
“此二者,难度虽然不如第一等,但是却同样不低。”
“虽不至于遥不可及,但是亦称得上是可望而不可即。”
淳于越听后,本想要说些什么来反驳。
不过终究还是没有说。
儒学的最终理想......确实也就比墨家、道家容易实现一些。
凌驾于其他各家之上。
若是能达成大同之治,哪怕让淳于越立即去死他都不会犹豫。
因为这是儒生心中最完美的世界——“人不独亲其亲,不独子其子。”
其实这一点和墨家的兼爱世人,也没有太大的区别。
只不过墨家在兼爱的同时,还有非攻以及更为离谱的“人人平等”......所以理论上比儒家更难以实现。
至于名家,此家非是显学......但是追求的却是一种有些虚无缥缈的“名实之辩”,追求概念的精确标准,差不多就是给万物命名了。
这难度......也确实不低。
名家难度不低的同时,还逆天的不怎么实用......所以成不了显学。
李斯和淳于越同样认可了李意的这个第二等观点。
——
“第三等难度:难度较高,道路也注定几多坎坷。”
“代表学派有二者。”
“一者为法平无私,强国强邦的法家。”
“一者为阴阳五行,相生相克的阴阳家。”
李斯听后点了点头,对此同样不反对。
法家想要成功,阻力之大有目共睹。
当年秦国商鞅变法的下场。
当年秦国的那些旧贵族对变法的阻挠。
法家能成为秦国的治国根本,这道路不可谓不艰难。
但是效果也是显而易见的,使用了法家的秦国以一种恐怖的速度变强。
至于阴阳家......这一家的阴阳五行学说实在是太玄之又玄了。
想要成功,自然同样坎坷。
法家想成,需得肯牺牲,敢断腕......需要克服现实阻力。
阴阳家则是一种玄之又玄的状态,甚至通过阴阳五行来预测未来,神秘而不可测......
到底准不准,是否可行......
谁也说不明白。
这种一半一半的东西,说其道路坎坷也很中肯。
——
“第四等难度:有难度但是不高,只要条件合适,相对容易实现。”
“代表学派便是那纵横家。”
“其擅长策略和外交,其理想目标通常是为了实现君王和国家的短期利益。”
“通过合纵连横的方式来解决国家间的问题。”
“这在一定程度上,可以通过谋略和外交手段来实现。”
“当初不就有不少国家重用了纵横家之人。”
——
“第五等难度:没有难度,只是主张可能有所不同。”
“其代表学派有二者。”
“一者为重视农业的农家。”
“一者为重视兵法的兵家。”
“此二者,要实现并无任何难度。”
“因为耕种和战争,中原诸国没有哪一个国家不重视。”
——
李意一口气说完后,喝了一口茶,看向李斯和淳于越:
“廷尉、仆射,你们可认同我方才划分的五等难易程度?”
淳于越点了点头:
“若是按照仙府所言,如此将诸子百家划分为五等确实没有问题。”
李斯对此也毫无异议。
虽然李意没有过多的解释什么,但是单从难易程度上来讲......各家确实是如此。
“仙府划分的确实颇为中肯......不过仙府划分出这个高下的目的是?”
李斯有些不解李意搞出这个划分想表达的到底是什么。
这跟他进入歧途有什么联系吗?
李意则是微微一笑:
“我说这个,是想让二位能够用纵览全局的角度来看待问题。”
“从全面、发展、动态、实践四个角度来辩证的看待各家学说。”
淳于越和李斯初次接触这一概念,一时间有些头晕脑胀。
虽然有些不明所以,不过还是点了点头等待着李意的下文。
“在我看来,诸子百家,并无高低,各有用处。”
“但是为什么难易程度却呈现出这种巨大的差别呢?”
李斯和淳于越听后,不由得一同陷入了沉思之中。
因为他们从来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
又或是说从这个独特的角度来考虑各家学说。
半晌过后淳于越率先开口:
“老夫认为,是因为实用与否和见效快慢。”
“第五等的农家和兵家,由于最为实用,任何一个国家都需要重视,自然容易实现。”
“而第四等的纵横家,在诸国互相征战之时,短期内见效快能够让弱国得以自保,故而才得以被某些弱国所重用。”
“而第三等的法家,实用性虽然不差,但是短期见效远不如前二者,实行的难度又颇高,故而难以实施开来。”
“第二等的儒家,比法家更难实现......短期的实用性甚至不如法家,想要达成最终目的,更是遥远。”
“至于仙府所言的第一等的道家和墨家......同样是如此。”
淳于越思索之后得出了这么一个结论。
同时,他感觉大脑中似乎有一个什么开关被打开了。
淳于越感觉他似乎抓到了一个极为重要的东西。
一旁还在思索的李斯,听到淳于越的看法,也是瞬间茅塞顿开,十分认同的点了点头。
李意听到淳于越的解答后,当即投去了一个赞赏的目光:
“仆射的智慧果然不俗,不愧是当世大儒,总结得很准确。”
“没错,诸子百家就是因为其实用性和见效快慢才显现出了天差地别的难度性。”
“抛开第五等,负责国家耕战的兵家和农家来看。”
“剩下四等,其实还有一个极其重要的规律。”
“不知道二位可否能发现?”
李意保持着一如既往的微笑。
“还有一个重要的规律?”
李斯和淳于越不由得再度思索了起来。
然而二人却是没能想出个所以然来。
皆是有些沉默不语的样子。
当然......也可能是想出来了,但是他们都没有敢说出口。
见二人沉默不语,李意主动将答案说了出来:
“此四等,随着难易程度的高低,他们最终所能够表现出来的强大程度......其实也会随之巨幅增长。”
只见此刻的李意眼眸深邃,有一种令人信服的魔力。
淳于越听到后......似恍然似不解,神情十分复杂。
李斯听后则是忍不住开口道:
“仙府为何会有如此论断?”
李意摊了摊手:
“廷尉你乃是法家之人,你应该也很清楚。”
“我大秦乃是唯一一个,真正贯彻了法家理念的国度。”
“当年商君变法。”
“其过程,几多艰险。”
“大秦强盛,那些小国企图以纵横家的方法来抵挡秦国。”
“因为他们曾经用这种方法成功过。”
“只可惜,纵横家只能解一时之急,不可能真正的抵挡法家有成的秦国大势。”
“相较于纵横家只需要耍嘴皮子的手段,法家的成功可是需要用血肉与骸骨来积累的。”
“有付出,才有收获。”
“二者所显现出来的实力,自然是天壤之别......”
“位于第三等难度的法家,只要初步成功,自然可以碾压第四等的纵横家。”
“所以说......廷尉你当初信奉法家,完全没有任何问题。”
“因为,法家在当初的那个时代......确实是无敌的。”
——
注:
这部分内容,涉及到本书的一个理念,同时也涉及到未来仙秦的发展基调。
是我最初写这本书的时候,思索的一种相对合理的发展模型。
源于有一天忽然脑抽......寻思着大秦如何才能持续发展,才不会中道崩殂?
我考虑了好多方面。
这部分内容,便是其中制度方面的角度。
当然我就是瞎扯的,各位帅哥靓女切勿深究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