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由皱起眉头:“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没那个必要。我在吃药了。灵灵……”他继续自说自话:“我会好起来的,肯定不会再发疯打你了。”
我不又沉默下来,望着他,觉得他疯了,又觉得他没有,他的表情异常清醒,目光完全不空洞。但如此絮叨实在不像他,更不像小甜甜。
“今天的事的确是我疏忽,没有防备着我爸爸,但你放心,我尽快就跟那老头子说清楚。”他抬起头来望着我,目光很是可怜:“灵灵,我都改。你不要这样……”
我问:“你想我不要怎样?”
“我被人栽赃过,我每天都在想办法栽赃别人,可是你不会栽赃我的。”他疯狂跳转的逻辑让我更不安了,他真吃药了?怎么感觉还不如不吃?“灵灵……你别看他们个个衣冠楚楚,巧言令色,其实他们根本就不爱我,所有人都恨不得我立刻消失在这个世界上。只有你不是……我知道,只有你不是。”
我问:“你是小甜甜吗?”
他没答,只说:“我妈妈嘴上不说,但其实更疼我妹妹。虽然我也是她生的,可她恨我,怕我,她不爱我,她恨不得没有我,她只是不敢说。你别看她表面正直,她内心很虚伪。”
难道他现在是小甜甜?
可看表情实在不像,他现在谁都不像。虽然他说得都像是疯话,但他神态依旧很正常,看着我的眼睛,那神态与念念向我告状说狗狗欺负她时如出一辙。我无可避免地听着,无可避免地顺着他的话想了想。
不过我给不出答案,我只知道,如果当年韩夫人在,至少可以保证繁音不会遇到那种继母,即便家庭不和,也没有实际伤害。可如果韩夫人在,面对繁老头那种纵然一把年纪依然冷血残忍的变态,她的结果恐怕不会比我好太多。
他还在说:“我爸爸也是,他口口声声说他爱我,其实不然,他只是想利用我,他利用我讨好我妈妈,因为我妈妈有基金会,讨好不成,他就开始和继母一起虐待我。他只有我一个儿子,是因为他害怕我妈妈,我妈妈不准他有其他继承人,不是因为他只想要我。而他们明知道做这行会让我病情加重,却还是让我十六岁就进入这一行。灵灵,你说你爸爸不爱你,我明白,因为他们也不爱我。即便他把所以钱全都给了我,也不能证明他爱我,他们只是没有别的选择。”
我承认,他这番话说到我心坎里了。
把钱给别人很容易,但爱对方真的太难了。爱伴随着牺牲,可我养父甚至不能忍耐我的“烦”。
见我动容,他攥紧了我的手腕,更加激动:“所以灵灵,我心里很清楚,只有你才是爱我的。我只有你。”
我忍不住了,说:“那你还打我。”
“以后不会了。是我不好。”他落寞起来:“我习惯了……”
我问:“你到底是谁啊?”
他没回答,只是握着我的手,垂着头,脸上挂着难过的神情。
听了这些,不感动是不可能的,我总是忍不住对他心软。这些话如果放在不久的从前说,我肯定要弯下腰去抱住他,告诉他我愿意给他机会,告诉他我其实等这些话等好久了,告诉他只要他现在开始,我不介意给他机会。
可是,都太晚了。
我真的已经死心了,因此,此刻只有一些感动,却没有去抱他的欲望,没有原谅他的欲望,甚至也没有反驳他的欲望。我觉得心里空空的,很怜悯他,我知道他可怜,他很可怜,他不仅可怜,他也很蠢,即便他在工作上所向披靡,他牢牢地掌握着他的每一个部下,他不惜一切代价地收买着这些人的心。可他不懂我的心,现在他说他觉得这世上最爱他的人是我,我不知道他有没有觉得悲哀。
真的,不用太久,在他扇我那几个耳光之前,我只需要他稍微对我好一点,不用他下跪,不用他忏悔,不用他做这些没尊严的事。他只要不伤害我,做出一番想要为我们彼此努力的姿态,即便他的病终究无法治愈,我也愿意陪他的。
可他不懂我的心。
也不懂他自己究竟有多可怕。
这之后他许久都没有说话,直到我开口问:“能先找人把这些尸体处理了么?”
他没说话,依然握着我的手腕,低头看着我的手。
我说:“这股味道太难闻了,而且看起来也恐怖。”
他又开始自说自话:“疼么?”
“什么?”
“手。”他说:“我听说指甲断了。”
他好像又正常了。
看来刚刚只是短暂的崩溃。
“现在不疼了,我吃止痛药了。”我问:“你听到我的话了么?能把这些尸体挪走么?”
他没说话,又发了一会儿呆。在我的脚已经开始发麻时,他终于站起了身,系上了西装的纽扣,整理着凌乱的袖口,有条不紊的样子,比谁都像正常人。
门口其实站了很多人,都是刚刚听到枪声冲进来的手下。见他起身,有反应快地跑了进来,在旁边等他吩咐。
显然繁音已经彻底从刚刚的崩溃中醒悟过来了,先说:“派人处理尸体。”
韩夫人带来的人可不像黑帮分子,处理起来难一些,何况韩夫人跟他起了这样大的争执,肯定要拿这些尸体说事。
手下肯定是想到这个,说:“先生,韩先生刚刚打来电话,说马上派人来接尸体回去。”
“销毁。”繁音说:“把接尸体的人扣下。”
手下先把堵在我房间门口的尸体挪走,繁音便转身过来把我推了回去。关上门后,依然能看到地面上几近干涸的血迹和浆液。
繁音见我一直往那边看,便把我推到了里面,说:“我这就去见你爸爸,争取赶在我妈之前到。”
我冷笑了一声。
“如果你爸爸也跟我妈站同一立场,那就离吧。”他说:“但这基本不可能。”
我说:“他干涉不了这个。”
“但他能阻止。”他说:“我妈妈不可能跟苏家树敌,毕竟除你之外,还有那么多更可怜的人需要韩舅舅帮忙。”
幸好我刚刚没感动,否则现在又要抽自己的耳光。
“我估计至少要走两天,回来之后就安排见我爸爸。”看来他还记得自己刚刚的话:“这两天需要他来处理家里的事,他可能会给你一些压力,但你别在意,那个老神经病只是嘴上说说,不能拿你怎么样。”
我说:“不能让他别来这边吗?”
“如今家里没人可用。”他笑了:“你莫名其妙把小家族的管事都杀了,他们正闹得凶。以他们的实力,敢这么跟我闹,背后肯定有人支持。我怀疑是你的姘夫,不过你肯定护着他。所以,我不能把生意留给你。”
我说:“你们家的事我再也不会插手,我只是不希望你爸爸来恶心我。”
“那没办法。”他说:“决策失败就要承担后果,我爸爸不想杀你,只是想让你低低头。”
我问:“低什么头?”
“找人给我生个儿子,”他摊手:“你来养。”
我没说话。
“你可以告诉他你想自己生。”他提醒。
“我自己知道怎么说,不用你教我。”
他眯了眯眼睛。
为了转移话题,我问:“你真的开始吃药了?”
他又笑了,抬手按住了我的头顶,得便宜似的问:“想知道?”
“不想回答就算了。”他铁定说不出什么好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