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德正对讲过往岁月不甚上心,但郑满功却很有兴趣,就继续说起文德正对自己从前的照顾帮扶。
洪灾件事过后,郑满功与文德正两人作为年轻的优秀干部一起调至江城,被归置在城建下属单位。文德正本就是江城人,调至江城是回原籍,各种事情都得心应手。郑满功则是从农村出来的寒门子弟,老家远在千里之外,在江城人生地不熟,无亲有友。文德正为了帮老朋友适应,放弃住家选择一起去住单位宿舍,平常不论是工作还是生活但凡郑满功有任何需求,文化德正不管是在吃饭还是睡觉,立即就会爬起来去给郑满功搭手帮忙。
那时候正好赶上江城大发展时期,是去旧建新,重塑城市新风貌的重要时间。文德正与郑满功两人就天天外出,满城市的跑,实地测绘勘察,回去就熬夜写方案,有空了还要去社区街道走访,了解住在那儿的百姓对本区拆迁重建规划的切身需要及想法。总之,满腔热情想的都是,既要保证建设效果,又要保证人民的生活品质。
努力工作,认真对待,收获的就是一处处新公园与新建筑的拔地而起,两人的仕途也在几年内再次向上几数步,成了当时最被看好的潜力储备干部。那时别人开玩笑都说,这两人在一起搭班子就是天下无敌,无所不能。直到,又一次的调任通知到达时,郑满功被调往南方特区工作,文德正却改至城市环境部门做了个小负责人。
道路从那时候开始有了分岔,人生也自然就再不相同,后来郑满功在特区又频频做出令人钦佩的实绩,又娶了领导的独女为夫人,集齐天时地利人合,职位一路高升,直至特区系统里的头部,成了如今人人敬仰的老领导郑满功。
而文德正则如那中道泄力的快车,在半停扭转方向后一切都缓慢下来,一直在负责城市绿化的落地工作,再无特殊的表现。唯一特别些的,大概也只是因为他在职时出过几本关于中式园林审美以及绿植方面的书。也正因为如此,后来被调至文化局任主任,一任就又是多年,直至如今将要退休,职业生涯已然可以看到尽头。
光阴流转几十年后,郑满功与文德正再次坐到同一张桌前,已经从两人身上看不出多少共同点。即便是郑满功搭上文德正的肩,说着曾经如何亲近信任,像亲兄弟,有意回忆往昔拉近距离,也不能真的重复当初同吃同住的亲近无间。文德正有的只是通身客气,拘谨地笑一笑,说句“哪里哪里”。
亲近,是独属于上位者的专利。客气,是专属下位者的谨慎。
上位者可以主动说感情,聊曾经,那是重感情、念旧情。但如果换成下位者,即便说得是真实,也只会变成不知进退,厚颜攀亲。这是成人世界的无形法则,任是素日里随和平静,有着文人风骨的文德正,在这样的一张茶桌面前,也不得不低头遵守。
一瞬间,文雅忽然明白了,为什么明明文德正与这位郑满功有那么深的过往,却自己从未听他提过。在他们分道之时起,便就是两路人,当对方身居高位,已不再同一平层时,两人之间的复返票就成了一趟单程票。文德正是不喜欢强求的人,自然也不会去提。
聊过往昔岁月,话题又转到周暮身上,文雅也才明白了为什么看起来毫不相干的他,怎么会在今晚成为座上宾。
原来,最近文化局最近打算与卫建委联合做心理健康主题的活动,双方机构都很看好这个主题,分外有干劲儿,但又缺少合适的专业心理学知识顾问。郑满功与文化局的吴副局喝茶时听到这件事,就顺口推荐了周暮,让人将资料发过去。
不论是从资历还是个人形象,周暮都在一经推荐后就被相中,文化局里领导与卫健委的人通过气后就定下周暮作为主题活动顾问。今天郑满功即是办宴,也是借着众人都在的契机,把几方人马叫到一起相互认识。
而这,也是文德正这么多年都没想过主动见郑满功,今天又忽然来赴宴的原因,除去私情,更多是工作需要,无法推脱。
文化局的吴副局年纪看起来比文德正年轻不了几岁,但就因为之前在某个干部进修班里有过接触,给当时做特邀讲师的郑满功打了两天副手,如今嘴上一口一个“老师”地唤着郑满功。
吴副局感谢郑满功当了及时雨之类的话自然没少说,郑满功摆手说着是举手之劳,顺便又说周暮之前在特区那边,已经配合教育局做了三年的高校心理健康公益讲座。他们现在这个档口遇上周暮迁来江城工作,是运气好,捡了特区那边流散出来的现成宝。
这话一出,桌边众人都着笑起来,附和着郑满功的话。
而对文雅,她的重点则是落在那个‘三年’上面。
三年,文雅听在耳中,才明白原来周暮回国已经很久。至少,已有三年以上。而这么多年过去,他从未出现在自己面前,足见他是真的并不想主动见自己。
“对了,我如果没记错,周暮你以前的高中,就是柳老师任教的那所,不知道你们有没有见过。”郑满功随口问起。
自从众人进门,柳清兰都在扮着从容镇定,不露声色。好在看到周暮始终没有异样,全然只当文家人如陌生人,才稍稍放心。但却不料,郑满功这样一个外人的忽然一句闲问,又将她逼到风口,不得不直面与周暮理论一下关系。
“呃……这个……有吗?”柳清兰不想回答这个问题,便故作遗忘,模糊着话题看向周暮,将问题丢给他。
“我在高中的时候不怎么爱说话,在人群里不起眼。柳老师带过那么多届学生,就算见过我,应该也记不住了。”周暮接了话,面上仅有些对于郑满功回应的礼貌笑意,看向柳清兰时毫无情绪,似乎真的就是不值得在意的过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