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柯迪一直往这条充满着糜烂和暧昧气息的巷子里面走着,走到巷口拐角处的一个僻静幽暗的小道,直到尽头。
这条被两边墙壁夹在中间的小道里面漆黑一片,一间毫不起眼的姬院藏在小道的尽头,斑驳的墙壁与腐烂的木门构成了破败景象。
悬挂在颤颤巍巍的门框顶部的招牌上写着:【最后的归宿】。这个名字被赋予了不寻常的深意,而且听起来更合适埋葬亡者的墓地。
男孩先是小心谨慎地观察了下身后的动静,再确定没有任何异常后,他才轻轻地推开了面前发出吱呀声的老旧木门,迈步走了进去。
幽暗的大厅里,直接映入柯迪眼帘的,是一对男女在微亮的烛火下……
在这里没有用来遮掩羞耻的布料,一切都是毫无掩饰、光明正大的坦露,没有人会为此而觉得羞耻。
其实这间姬院里面的客人寥寥无几,相比这条巷子里面的其它姬院显得尤为冷清。
女孩也不过只有四、五个。她们既不可爱,也不漂亮,更算不年轻。但这间隐匿在僻静角落里的姬院,却因为廉价一直维持着生计。
昏暗的火光下,一个没穿衣服的女人突然贴在柯迪身上,那酥软的感觉顿时让他有些难受,而女人的手正不安分在他身上四处游走。
女人身上散发着浓厚的香水味道,冲着柯迪挤眉弄眼的,而那只柔软的手已经滑向了他裤裆。“别这样…”他立即按住了女人的手。
“害羞啊!”女人涂满红唇的诱人小嘴,贴着他的耳朵娇笑道。
心跳加速、脸红耳赤的柯迪急忙推开了面前的女人,然后慌乱的穿过这个糜烂放纵的大厅,并轻车熟路的来到了隐秘的地下室入口。
柯迪警惕的扫视着周围,随即轻轻地推开了面前墙壁的暗门。门后是一条通往地下室的破楼梯,一股像霉菌的潮湿臭味,扑鼻而来。
当他下到最底层的台阶下面时,还有一扇钝厚沉重的铁门拦在面前,但这扇铁门却已经生锈腐蚀出了一个大洞,几乎没有什么作用。
柯迪微微低下头穿过面前的铁门,阴冷狭小的地下室内,灯光昏暗,只有几个黑色的石头摇摇晃晃的悬挂着,并燃烧着蓝色的火焰。
就在他靠近时,却突然听见了对面漆黑的角落里,有一个男人发出绝望的呼救声,以及愤怒的咒骂声,其中还混合着痛苦的哀求声。
这间阴暗潮湿的地下室,四面都是坚硬厚实的墙壁,能够彻底隔绝外面的声音,而外面的人同样也听不到这里发出的任何声音。
当柯迪慢慢走近时,他瞧见一双腿被从膝盖部砍掉的男人,正在痛苦的哀嚎着,大量的血沫涌出,白森森的骨头从皮肉里翻了出来。
而这残忍血腥的一幕,让他看着都觉得反胃,咽下肚里的面包不停的要往外吐。但是他又不服输,只能用嘴捂着,表情看着就难受。
“克雷斯,你在干什么?”柯迪终于忍不住了,发出质问的愤慨声:“为什么要做如此极其残忍的事情。”
周围微弱的火焰,无法照亮整个地下室,而他也没有瞧见克雷斯的身影。但他知道,她就藏在某个阴影的角落里,静静地注视着他。
“救救…我…孩子……”一个哀求的声音冲着他喊来。
柯迪瞧见男人那苍白的嘴唇不停的颤抖着,并用颤抖的右手,从怀里掏出了一个小皮囊袋子。
他刚想伸手去接,一个细长身影却突然抢先接了过去,然后从厚实的皮囊袋子里,捏起一个金币,并向嘴里塞去。
紧接着,回应那个男人的是一声金属嵌到牙齿里面发出的闷响,在这个封闭的地下室内,听起来格外的清脆而又低沉。
“孩子,只要你能救我出去,我可以给你更多的金币。”失去双腿的男人试图用他的谎言骗取男孩的帮助。
“虽然我喜欢那些让人疯狂的金币,”柯迪露出一副无奈的表情,“可是我帮不了你。”
蓦然间,一个腰身苗条,腿脚伶俐,身子结实的高挑女孩带着粗野而优美的动作,悄无声息地从阴暗的角落里窜了出来。
柯迪对于出现在身旁的女孩,并没有露出什么意外的神色,只是一动不动地站着。或者说是他已经习惯了对方的这种行为。
“你们这两个该死的小鬼,我要杀了你们,杀了你们。”
“敢对维克多家族的人动手,你们这是在找死,那些黑心的乌鸦迟早会发现这里的。”
“放了我吧!我保证不会说出去,我可以给你们很多很多的金币。”
男人愤怒的咒骂声、威胁的尖叫声、以及绝望的哀求声再次交织在一起,并充斥着整个阴暗潮湿的地下室。
因为男人知道,这间毫不起眼的姬院将会成为他——最后的归宿。
其实并不是所有走进这间姬院的男人,都会落到这个下场。只有那些身上刻着乌鸦图案的男人,无法离开这里。
在毫无预兆的情况下,一柄锋利无比的黑色匕首,以迅雷之势抹过了男人的颈脖。女孩的动作干净利落,连眼睛都没眨一下。
瞬时间,鲜红血液喷涌而出,溅了女孩满脸都是。可是她却毫不在意,那双琉璃般的眸子里蕴含的是冰冷的寒意和无尽的憎恨。
瘦高个女孩右手握着的锋利无比、且沾满鲜红的匕首,在微弱火光的照耀下,闪着摄人的寒光,显得格外的锃亮。
“看清楚了我刚才的动作吗?”那个熟悉的声音在柯迪的身旁问道。
“你是在教我怎么杀人吗?”柯迪直视着个头比他还要高出一截的女孩。
男孩的双手的确没有沾染过鲜血,但这不代表他不懂得如何杀人。只是他还没有机会去杀人,杀那些该死的乌鸦。
“你不能总是这么肆无忌惮的杀人,”柯迪警告身旁的女孩,“在这样下去迟早会被他们发现的,后果你很清楚。”
柯迪和女孩几乎是从小一起在跳蚤街长大的,小时候的他们是形影不离,无话不谈。在遇到烦恼和困惑时,他们愿意互相倾诉。
即使是有些时候,布兰特对于克雷斯的关心更胜过于他,他也从未因此而嫉妒过克雷斯。因为他们是最亲密无间的朋友和同伴。
“我只杀那些落单的乌鸦。”克雷斯回应道。她那双淡蓝色的眼眸中带着冷冽和自信的目光。
虽然女孩嘴上不提,心里却很清楚男孩说的‘他们’指的是谁——那些真正拥有超凡力量的贵族,普通平民不可逾越的超凡者。
“你口中的那些乌鸦不可怕,真正危险的是那些黑心的乌鸦。”柯迪再次强调。
“你不用替我担心啦!”克雷斯迎上男孩关心的目光,“况且那些高傲的贵族,可不会降低身份出现在这种地方。”
维克多家族的徽章是一只血色的乌鸦,那些畏惧又憎恨维克多家族的平民们都在背后偷偷的管他们叫‘黑心的乌鸦’。
而那些想要加入维克多家族势力的人,都必须在身上的某个部位刻上一只黑色的乌鸦纹身图案,以显示他们的忠诚和身份。
只有极少数真正拥有超凡力量的核心成员,才有资格用鲜红的血液,在身体纹上一只血色的乌鸦。而那才是权利和地位的象征。
“这是你宰的第几只乌鸦?”柯迪突然好奇的问道。
克雷斯露出自信的笑容:“第九只,很快就能够凑足两只手。”她的回答带着一种坚决的口气。
只见女孩轻巧的跳上木板,接着她那双灵巧细长小手,在面前的尸体上迅速的翻找着——任何值钱的物品。
‘克雷斯’,大多数人在听见这个名字的时候,都会以为这个名字的主人应该是个男人,可它却被冠以在一个女人的身上。
而这个女孩擅长使用匕首,不论投掷还是直刺;她更擅长攻击敌人的心脏和喉咙,而且喜欢在尸体上搜集钱袋和漂亮的饰品。
“恐怕你一时半会凑不齐了。”柯迪严肃的告诉女孩。「她杀了九只乌鸦,而我却一只都没有。」男孩的心底似有不甘的想着。
“我可不这么认为。”女孩脱口而出。
“布兰特让大伙都回跳蚤街去,”柯迪嚼了口面包,侃然正色的说,“没有他的允许,谁也不能继续私下行动。”
“柯迪,你能不能别再啃那块平淡无味的面包了。”克雷斯从尸体削下一块肉,然后冲着男孩笑道,“瞧见没,我们今晚有肉吃。”
女孩在黑暗中仰起脸庞微笑,坦荡清澈的笑容,没有一丝一毫的虚假做作。但是却充满了一股残忍的味道。
对于乌鸦,女孩会乐意割开他们的喉咙。然后慢慢地切下乌鸦身上的每一块肉,接着剁成一团团肉馅,最后做成一条条肉肠。
小小年纪的她就如此残忍,那是因为女孩明白了一个最简单的道理。在这个已经腐烂的地下城市里,人肉其实是最美味的食物。
“我宁愿饿死,也不会吃乌鸦肉。”柯迪脸上的表情瞬间变得愤慨不已,“克雷斯,难道你就不觉得你现在的行为很残忍吗?”
在这个孤独与冰冷的世界里,最残忍的不是杀人,而是吃人。在这个吃人的城市里,即使是死亡,也不一定能够得到解脱和安息。
女孩残忍的行为,让柯迪的脑海里突然想起了:因吸食销魂剂而意外猝死的珊莎,女孩的父母则把她的尸体卖给了那些残忍的屠夫。
屠夫会先给尸体放血,之后将尸体肢解成大块,再剁成小块,放进大锅里煮,之后绞成肉馅。骨骼则用钳子夹碎,取出里面的骨髓。
下一步,屠夫会将肉馅做成肉肠或肉丸卖给酒馆,或者是直接卖给那些以肉食为生的豺狼人和绿皮兽人,以及一些想要吃肉的穷人。
柯迪只要想起屠夫将死人的尸体肢解、剁块、绞碎,然后做出肉肠和肉丸的不堪入目的残忍场面,就觉得心底的怒火在燃烧、炸裂。
“残忍吗?”柯迪听见女孩用细小的声音说,“或许吧!但我已经习惯了这种残忍。”
“这个世界本来就很残忍,有时候你必须接受这种残忍。”女孩继续阐述着自己所坚持的观念,“不是所有的事,都能依你所愿。”
已经习惯残忍的女孩,一边认真的把肉从乌鸦的尸体上一块一块的剃下来,一边开口质问男孩:“况且我们还有别的选择吗?”
柯迪的脸上仍旧带着一丝愤怒的表情,他没有开口回应女孩的质问,而是直接用实际行动告诉对方,他的选择。
他用力的拽紧手中还剩下的大半块黑面包,然后直接将面包塞进自己张口的嘴里,并大口大口的往肚子里狼吞虎咽着。
其实,男孩原本打算把这半块面包留给面前的女孩。就像以前那样,把一块面包掰成两半,他和女孩,一人一半。
“既然你已经做出了选择,那就随你便吧!”女孩用毫不在乎的口气说,“你啃你的面包,我吃我的肉。”只是,她的心却很疼。
“你觉得那些黑心的乌鸦很卑鄙,很残忍,”柯迪的话语有些急促的阐述道,“所以你也想要变得残忍,卑鄙。是吗?”
“可是你想过没有,如果你也变成这样的话,那你跟它们还有什么区别?”柯迪以质问的目光注视着对面的女孩。
“区别在于,我只吃乌鸦的肉。”克雷斯却毫不示弱的回答道,“而那群黑心的乌鸦,他们会啄食所有的肉。”
“我们是人,不是野兽。”柯迪尖锐的指出。虽然他从未见过真正的野兽,但他知道野兽指的是什么。
“我们每个人心里都有一只野兽,同时又有一只兔子。”克雷斯却依旧反驳道,“有时是软弱的兔子走出来,有时是凶残的野兽。”
女孩既希望自己强大,也希望自己一次又一次回到单纯善良的童年。没有野兽,也就没有兔子。
“可我不希望你把野兽释放出来,这很危险,也很残忍。”男孩丝毫不掩饰他的失落。或许是他根本就不懂得如何掩饰自己的情绪。
“在这个吃人的世界里,充斥着罪恶与暴力,狩猎与被狩猎,”女孩固执的说,“想要活着就必须学会残忍,变成狩猎的野兽。”
“这样活着还有什么意义?变成了野兽,就只会靠着伤害其他人而活下来。”柯迪仍旧做着最后的争辩,试图唤醒女孩曾经的善良。
“为了活着,我可以做任何事!”克雷斯还是毫不犹豫的坚持着自己的选择。即使不被认可,不被理解。
女孩觉得生存对于她而言,只是残忍和被残忍而已。所以早就不应该抱怨了不是吗?只有活下去,才是一种抗争。
这颗已经腐烂的心,就连她自己有时都会忍不住的作呕,谁又会来喜欢?
只是这颗正在腐烂的心,还能坚持多久?
「除了你自己,没人会认可你,理解你。」女孩在心里默默告诉自己。
“我从来没有对你隐瞒什么。”女孩接着说,“你是不是对我残忍的行为,以及坚持的选择感到很失望?”突然间她的样子像要哭。
“如果我真的对你失望了,你做任何事都与我无关。”柯迪立即回应道,“我只是觉得,我们不能为了活着,而变得冷酷和残忍。”
“为了你,我也可以做任何事。甚至付出我的一切,把我的心给你。”丢下这句承诺后,柯迪便飞快了离开了残忍的地下室。
男孩对于无法改变的事实,他不想再继续毫无意义的争执下去。既然女孩已经选择了残忍,那么他也只能选择默默的忍受。
克雷斯也不去管他,依旧蹲在男人的尸体旁,然后用手中的锋利匕首,从尸体上剃下一块又一块鲜红的血肉。